2011年底,木心先生去世,2012年底,先生在紐約開講世界文學史的課堂筆錄《文學回憶錄》經(jīng)整理出版,引起讀書界巨大反響。許許多多普通讀者開始關注木心,走近木心的文學世界,木心已成為一個重要的文化現(xiàn)象。但閱讀木心,僅僅還只是一個開始。他留給時代的問題,留給藝術的問題,還有太多值得我們思考探討。年來從讀書界到學界,關于木心文學創(chuàng)作的研究評論文章越來越多,有感性表白,有理性對話,我們從大量的評論和紀念文章中,選取最值得記錄保存的,合編為《木心逝世兩周年紀念專號(《溫故》特輯)》。
特輯共分五輯,并配以相關圖片和若干木心先生的珍貴照片。輯一收入了木心先生的遺稿兩篇,輯二、輯三刊載了海內(nèi)外讀者、學者的多篇文章與座談會的文字實錄,輯四選錄了臺灣文化界十余位知名作家、學者、藝術家關于木心的談話錄,以及《文學回憶錄》出版一年來大陸讀者的閱讀反饋,輯五刊載了木心先生的親友、學生的紀念文章,還有從未發(fā)表的木心先生晚年與青年讀者的談話實錄。
【輯 一】
木心 海伯伯
木心 如是我燈(序)
【輯 二】
孫郁主持 文學史的另一種可能(北京座談會實錄)
謝 舒 杰克遜高地
蔣方舟 木心:原來你們什么都不知道啊
陳海龍 木心被這個社會遠遠低估了
朱也曠 作為信仰的文學
隴 菲 熱讀木心——微型文藝復興
隴 菲 木心的朋友李夢熊先生
【輯 三】
顧文豪主持 木心的困難(上海座談會實錄)
許志強 木心的文學課
張德明 秋心(詩一首)
馬宇輝 文學史里看木心
【輯 四】
劉道一輯錄 文學往事
讀者留言 《文學回憶錄》反響摘錄(上下篇)
【輯 五】
王 韋 紀念舅舅逝世兩周年
陳巨源 與一代奇才木心的交往
黃 帆 他告訴你怎樣愛這個世界
匡文兵記錄 晚年木心先生談話錄
陳丹青 給木心先生起碼的尊重
陳丹青 《文學回憶錄》得獎感言
陳丹青 《文學回憶錄》獲獎感言
陳丹青 孤露與晚晴
▲ 2011年底木心逝世,“遺棄了畢生的文稿”。2013年,木心先生遺稿整理工程上路,本輯紀念專號首次發(fā)表木心的《海伯伯》(未完成)、《如是我燈(序)》,并自諸遺稿中采擷精彩章句隨文編排,以饗讀者。
▲ 木心逝世兩周年,陳丹青撰文《孤露與晚晴》紀念,細述三十年前紐約“老小無猜,海外孤露”的日子,首次發(fā)表木心若干珍貴影像。
▲ 尋訪初安民、蔡明亮、陳傳興、駱以軍等十三位臺灣作家、學者、主編、詩人、藝術家,輯錄有關木心文學的對談,回顧三十年來木心在臺灣的文學往事。
▲ 收錄兩場木心文學座談會的精彩現(xiàn)場實錄:2013年3 月人民大學文學院座談“文學史的另一種可能”,8月上海書展座談“木心的困難”。
▲ 從《文學回憶錄》逾百萬字網(wǎng)絡留言,不拘一格,選編大陸讀者的眾說紛紜。
今年2 月14 日,又到了木心先生的生日。本社隆重推出《溫故》木心紀念專號第二期。本冊專號,延續(xù)上一年度的特輯體例,首先披露木心先生未發(fā)表的遺稿《海伯伯》(未完成)與《如是我燈》序言草稿,以饗讀者。
接著,我們匯集了《文學回憶錄》自去年刊行以來引發(fā)的廣泛討論,包括讀者的眾聲喧嘩,共計四篇:
其一,是去年3 月由人大文學院孫郁主持的座談會“文學史的另一種可能”;其二,是去年8 月上海書展由孫甘露策劃、顧文豪主持的座談會“木心的困難”;其三,是劉道一親赴臺灣尋訪十三位作家、學者、主編、詩人、藝術家有關木心文學的談話實錄,回顧了三十多來木心在臺灣文壇的文學往事;其四,是從網(wǎng)絡留言的逾百萬字中選編的大陸讀者的回應。
木心先生無法聽到這些回響了。但他生前就作者與讀者的關系,早已留下獨特而珍貴的文字。我們特意從他的遺稿中選擇了若干段落,分別置于四份長篇談話實錄的篇首,以為呼應。
本冊專號編選的單篇文章,除了對《文學回憶錄》的深入回應與初步研究,請讀者留意如下數(shù)篇:上海老畫家陳巨源先生回憶“文革”末期與木心先生的交往,并附木心手書影印件,是迄今有關木心早期行跡格外珍貴的文本。學者牛隴菲先生所撰木心故友李夢熊先生的專稿,使我們得以窺見這位被遺忘的音樂家的一生。烏鎮(zhèn)昭明書院匡文兵,記錄了晚年木心的談話,和《文學回憶錄》中的木心,相映成趣。
繼去年的悼亡文《守護與送別》之后,今年,陳丹青寫成紀念稿《孤露與晚晴》,交代了木心故居紀念館及木心遺稿初步清理的工作,并首次披露木心在紐約恢復寫作的早期生涯。
此外,本期專號特地選擇刊印了木心先生早期和晚期的若干繪畫作品,這些畫此前從未發(fā)表過。不久,將在木心故居紀念館展示。
《文學回憶錄》的刊行,對于木心文學的關注與推廣,發(fā)生顯著效應。年終盤點,該書分別獲頒《新周刊》、《南方都市報》、臺灣《中國時報》年度圖書獎,中國廣告協(xié)會則為《文學回憶錄》頒發(fā)了“文化貢獻獎—2013 年度事件:木心文化現(xiàn)象”。
然而綜覽兩年來圍繞木心的種種話題與回應,對于木心的文學,大致仍然停留在贊美、懷念,以及各種爭議的層面,真正的木心研究,嚴格地說,僅在初期階段,甚至尚未開始。木心的繪畫,則有待烏鎮(zhèn)美術館開館后,才能與有心的觀眾與讀者見面。而木心先生大量遺稿的清理、甄別、選編、出版,路漫漫兮,是本社今后的長期工作。
在今后一年一度的紀念專號中,我們將陸續(xù)呈示木心先生的文稿、遺物、史料及相關評述,俾便更多的讀者和研究者進入木心的世界,發(fā)掘并分享木心先生遠未展現(xiàn)的價值。
2014年1月
孤露與晚晴
紀念木心逝世兩周年
陳丹青
去年仲夏送走母親,回京翌日,就在書房圓桌擺上媽媽的遺像,設為小小靈位。到今年7月的周年忌日,桌面換了鮮花,花旁一盅酒,一小碗咸菜辣椒炒毛豆——媽媽中風那夜有我炒的這份菜,母親照常飲酒,與我談笑——擺好了,我就在書房跪倒,對著自己的小圓桌伏身磕頭,前額觸地時,稍覺有點滑稽,但終于是鄭重做了這套規(guī)定動作,心想,以后自當年年如此吧。
“周年的象征性沒有帶給我任何東西。”羅蘭•巴特在他懷念母親的《哀痛日記》中寫道。這是實話,亦且法國人不磕頭。人追念逝者,隨時隨地,不必有待周年。另一句,“每人都有自己的悲傷節(jié)奏”,又是實話。但有誰知道自己的“節(jié)奏”么?好幾回是起床后,走在廚房、過道、出門的路中,一念襲來,我會驟然哽咽、嘶哭,像個傻子。待狠命喘過,漸漸收淚,就去繼續(xù)做事。
人為死者哀哭,是自傷,也是親昵的幸福。有時我會蟄伏般地等著,不曉得是怕這襲擊,還是期盼痛哭。
木心死,及今快兩年了。那是另一種“節(jié)奏”。死者不同,悲傷自亦不同,但“周年的象征性”確乎不帶來“任何東西”—他死了,這個詞一遍遍自動閃過,輕微而頻繁,好似無法關滅的信號。但刺痛襲來也不因這個詞,而是那些日子、景象,生動而鮮明。反倒周年忌日,無所感。人在種種規(guī)定的日子總會自我提醒吧,那是“記得”的意思,不是哀傷。
年輕人居然記得:去年臨到12月,海淀區(qū)一群大學生就要我去,說是為紀念先生逝世周年,預先申請了北大的某座禮堂。21日,我去了,其時《文學回憶錄》才剛弄好,正可是個話題。那夜來了好多學生,十之八九不見得知道木心,但大家聽到終場——又一年過去,今歲12月初,上海的鄭陽,北京的劉道一,蘇州的晶晶,又來問忌日那天要不要辦活動。除了《溫故》將出版第二回紀念專號,今年不擬辦活動。晶晶,早在自行籌劃小小的聚會,有書簽,有小禮物,21日深夜來短信,說是到場六十多位各地的讀者,仲青、鄭陽,都去了,結束時,大家念了文學講席的最后一課。
我無法知道木心怎樣想象他的讀者,也不能知道讀者怎樣想象木心。5月晶晶來烏鎮(zhèn),我領她進了先生的臥室,給她看擱在書架上的骨灰盒,還有紐約電影人拍攝先生的剪輯版——木心于是在自己的臥室緩緩說話,電視屏幕對著他的空床,我們就坐在空床上——晶晶沒見過先生,幾分鐘后她退開,說是不忍看。
小代頭一回看,也只片刻,起身走去客廳墻角,默默抽煙。他不哭。惟春末來過短信,說為別的什么事下淚,念及木心,趁勢大哭一場,“好痛快”。木心逝世一年半,這孩子總算哭出來,說,他還是不能接受先生“變成了盒子里的一堆灰”。
木心留下的事,可得一件件做起來。初起著手《文學回憶錄》的工作,長路漫漫,待一字字敲下去,倒是可把握的。母親在醫(yī)院昏迷的十天,再是昏累慘苦,回家坐定,錄數(shù)百字,人即刻沉靜。此事前后八九個月,如今回望,只一瞬,今年以來,則每月去一次烏鎮(zhèn):晚晴小筑,將要辟為木心故居紀念館了。
晚晴小筑的幽靜,如今轉為凄清。一樓客廳陳設如昔,終日窗簾拉起,黃昏,臨院仍是群鳥歸巢的密集啁啾,入夜后,全樓漆黑,唯過道與吃飯間亮著燈,小代小楊仍住這里看守。面南三進小庭院那株枇杷樹,枯死了:每片葉子并不掉落,有姿有態(tài),就那么枯死了。兩條狗,莎莎、瑪利亞,是洗衣婦起的名字,春末莎莎死了,入夏,紀念館開工,東門常是開著,瑪利亞出走了,不再回轉。西墻外是昔年孔另境先生的孔家花園,種有茂密的竹林,不知何故,去年割除大半,今年春,許是根脈竄入晚晴小筑,花園西墻根冒出十余株小筍,未久,竟成數(shù)米高的小竹林。
4月的一天下午,我和小代站在南院空房發(fā)呆。晚晴小筑落成后,南門迎對東柵景區(qū)街面,常年關閉,南院與北端的花園由白墻隔開,中有小門,進門穿過花園,便是木心暮年居住的二層宅邸。宅邸另有甬道通向東門,門外是公路,為避游客,主客由此出入。2006年先生還鄉(xiāng)后,“木心美術館”尚未動議,我催他將這面南的三間空房設為展廳,余事由我和鎮(zhèn)方操辦,可是木心從未打算清理,直到他逝世,經(jīng)年空置著。垂老后,先生諸事嫌煩,除了勉力畫畫寫寫,已放棄一切。固然,他活著時,安康最是要緊,現(xiàn)在他死了,每想到南院空房,我便犯愁——位于西柵的美術館動工了,紐約的設計者岡本與林兵來了怕有二三十回,親自督造——紀念館遲早總要弄出來,怎么辦呢?
平疇遠風
良苗懷新
臥東懷西之堂
作而不述之室
擬將懸在紀念館的幾幅匾額,先生幾年前就寫好了毛筆字。凡紙筆之事,他早早就有腹案,題簽之類,平時就躲起來弄妥、放好,此外的事,做,還是不做,木心永在猶豫拖延中。新世紀頭幾年每次回紐約探親,去看他,水斗堆滿隔頓未洗的碗碟,我要洗,先生總是斷然道:“不要弄!我們講話?!敝蟪蛑捳Z的空擋,他幽然自笑:
哪有哈姆雷特天天洗碗的?作孽!
木心哎,如今的事,何止隔頓的碗碟,便是一件件做成了,你也看不見。靠小代步步跟著幫襯,一年來,南院三進總算辟為家族館、繪畫館、文學館,每館的展墻豎了起來,十余枚展柜也做好了,分隔三進的兩處小庭院栽種了新竹、李樹、桃樹,還有蓬勃的鮮草,草壇邊緣,由本鎮(zhèn)花匠編了彎彎的護籬。
各廳的匾額、木心的字畫,均已送去刻制配框,文稿和遺物好在現(xiàn)成,昭明書院有位木心的學生匡文兵,購得三百多冊民國版書籍,明年元月打掃干凈,著手布置,我已看見這些物事放入展柜的效果了。
沉重之事,是先生的大量遺稿,單由我做,斷難下手的。有志于此的學者在哪里?木心文學的常年研究者童明,遠在加州教書,我能倚靠的,便是出版社。12月中,《新周刊》為《文學回憶錄》頒發(fā)年度書獎,典禮假烏鎮(zhèn)舉行,我與主編劉瑞琳、責編曹凌志、助理編輯雷韻和羅丹妮,聯(lián)袂前往,花了三天工夫,清理遺稿。
到烏鎮(zhèn)那天,先領大家上樓看望先生,眾人站定,瞧著骨灰盒,三位女士先后抽泣了,依次上前行禮。除了頒獎那夜,我們朝夕聚攏晚晴小筑面北的畫室,各人手里捂一杯熱茶,將先生五六十冊筆記本、數(shù)千頁散稿,粗粗分類。小代,忠誠而細心,平日即留意木心散亂放置的稿本,葬禮過后,是他與黃帆,那位鎮(zhèn)方最初派往侍奉先生的姑娘,默默集攏全部遺稿,等我們來?,F(xiàn)在,哪些是廢稿、正稿,哪些是早期、晚期,均須大費周章,逐一辨識;已發(fā)表與未發(fā)表者,則待今后一次次再來,細細審讀了。12月15日夜,分類后的所有遺稿貼上標簽,登記在冊,放回保險箱,遺稿出版的工程,總算上路了。
我初次展讀木心的稿本,也在兩年前的同一日。其時先生被鎖在桐鄉(xiāng)醫(yī)院重癥病室,不省人事,下午3點探視前,我們無事可做。靜靜翻閱著,忽然意識到未經(jīng)先生的同意,另一尖銳的意識迅即跟進:沒有同意這回事,完全沒有了。
驚痛,鄭重,茫然,瞧著滿桌稿本,我又像是對著木心的性命,不知所措。幾十年來,我眼見先生開寫、修改、丟棄、重來,獄中所寫六十六頁手稿是他仔細折攏了,縫在棉褲里,日后帶出囚室……兩年前,是的,就在這一天,我意識到木心遺棄了畢生的文稿。
去吧去吧
我的書
你們從今入世
兇多吉少……
那天下午是我最后一次面見活著的木心,又過六天,他死了?,F(xiàn)在,我從遺稿中發(fā)現(xiàn)了以上短句。
這些凌亂而標致的手稿,部分寫在各種稿紙上,大部分寫在紐約文具店出售的筆記本,封皮留著價目的貼片。木心講究衣物用具,卻不介意使用廉價的本子寫作——以繁體字工整抄正的稿面,落筆矜矜,清雅優(yōu)美,草字疾書的稿本則布滿涂改;他會在每行白話詩尾端核算字數(shù),斟酌節(jié)奏??蓯赖氖牵渴自?、每一短句、每篇稿子,至少重寫四五遍,分布在稿本不同頁面,實在難以判斷究竟哪篇是他所滿意的正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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