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吉•斯諾茲
拒絕的美學
路易吉•斯諾茲接受J.克里斯托夫•伯克的采訪
問： 您的工作室設在洛迦諾有一段時間了，這個城市對您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
答： 洛迦諾雖然是個慵懶的城市，但它對我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與充滿活力 的盧加諾相比，洛迦諾永遠那么平靜。洛迦諾這種平淡無事的特點可以追 溯到1515年，當時一場雪崩摧毀了貝林佐納奔流橋——那是當時洛迦諾與 外界連接的唯一途徑。皮耶羅•比安科尼的書中對此有所記載。在之后的 300年里，這條通道都沒有修復，這個城市也因此在某種程度上與世隔絕 了幾百年。人們被迫只能從瑪迦迪諾平原進出洛迦諾，然而當?shù)卣訚杀椴?的地形和瘧疾的盛行使這條路也變得非常難走。隨后發(fā)生了大面積瘟疫， 洛迦諾的人口從1萬驟減至700人。瘟疫帶來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可緊接著 又發(fā)生了反宗教改革運動。支持改革的家庭大多是知識分子——都被驅(qū) 逐出了洛迦諾。這些人中，只有逃到蘇黎世的人活了下來。隨著這些人的離 開，洛迦諾的傳統(tǒng)也丟失了大半。比安科尼在書中稱，一直以來，洛迦諾仍然沒有從這三場災難性事件 中完全恢復。15年前有人提議建造一座連接洛迦諾和貝林佐納的隧道時， 奔流橋的災難顯然還像烏云一般徘徊在人們的心頭。要忘掉這些悲劇性的歷 史，人們顯然還需要一些時間，這也是洛迦諾一直平靜得與世無爭的原因。
問： 一年一度的電影節(jié)多多少少為這里抹上了一道神秘的色彩。
答： 是的，我們也知道。單是這里的環(huán)境——馬焦雷湖、真理山以及周圍的一切就足以為電影節(jié)增光添彩。當然了，大廣場（Piazza Grande）更是為電影節(jié)加分。
問： 但是大廣場也存在一些問題。對于逐漸擴大的電影節(jié)活動來說，大廣場的空間已經(jīng)不夠了，也無法應對惡劣天氣的問題。您設計了一個解決這種情況的方案。
答： 早期我與法克尼進行了多年的合作，20年后決定再次聯(lián)手，抗議市政府 沒有給我們提供任何建筑的機會。我在這個城市生活了30多年，在洛迦 諾連一個小型建筑都沒有設計過。所以我們想“為城市獻上一份薄禮”。 當時有人認為可以在電影節(jié)期間在大廣場上方設置一個臨時頂棚。我們 認為這個想法并不明智，因為大廣場的環(huán)境是它的魅力所在，尤其是晴 朗夜空下廣場的迷人氣氛。它的形狀也不適合加設頂棚。我們把第一份 提案用草圖的形式呈現(xiàn)了出來。大廣場是洛迦諾城的中心，但在每年電 影節(jié)期間，甚至電影節(jié)前后的半個月內(nèi)，洛迦諾城的市民都無法使用廣 場。這就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我們認為與其給廣場添加一個頂棚，不 如將電影節(jié)移至他處。但是能移到哪里呢？我們首先想到的是洛迦諾的城市公園，但是建一個能夠容納6000人、每年只使用15天的永久性建筑 顯然是行不通的。一定還有更好的方案。
問： 而且將電影節(jié)移到別處也需要解決遮風擋雨的問題。
答： 沒錯，這也是為什么我們想到直接將投影屏幕設在公園旁邊的湖里。我們 要建的是一個湖中廣場：一個湖中低地。臨近湖邊的公路都必須保留，因 此我們想引導人群從地下街道穿過，從公園直接到達新廣場。再裝上一個 可收縮的棚頂也不是什么問題。我們注意到電影節(jié)的國際聲望正在逐年 升高。這也是我們將電影節(jié)場地選在這里的原因。這個州級湖不直接屬 于洛迦諾市，因此日后不會受洛迦諾的市政商業(yè)規(guī)劃的影響。電影節(jié)的夜 晚，人們可以在觀影后穿過公園，散步到大廣場，選擇餐館就餐或者參加 其他電影節(jié)活動。這樣市中心將出現(xiàn)散步廣場，整個公園也將煥發(fā)新生。 在我們第二份提案中，我們計劃擴大公園，作為電影節(jié)的場地。為此 我們還與市政府相關機構(gòu)進行了會談。當時的電影節(jié)策劃總監(jiān)馬克•穆勒 也參與了這一會談。但是我們的提議并沒有引起進一步的重視，大家都說“ 這兩個老家伙瘋了”！
問： 這的確是個不錯的想法：電影屏幕后就是美麗的湖景，人 們在公園里拾階而上，小船愜意地飄在湖上。電影節(jié)場地 旁的新廣場也能夠成為公共活動空間。那洛迦諾市政府現(xiàn) 在有什么計劃呢？
答： 他們曾經(jīng)考慮過其他的方案，但在洛迦諾要解決一個問題得50年時間。當 年我為洛迦諾大廣場進行重新設計時，也遇到過這個問題。我參加了用新 廣場取代停車場的設計競賽，并獲得了一等獎。但是設計方案最終并沒有 得到實施。每到兩年一屆的投票選舉期，政客們就會說明天開工，但卻總 是沒了下文。我已經(jīng)等了20年了，方案也沒實施。如今奧雷利奧•卡菲提在 這里完成了一項環(huán)島下沉廣場的大型工程[卡斯泰羅大廣場]。20年前我也 提出過方案，想將這里進行改進，改善大廣場的通行情況，但是他們一直 都沒有考慮。
問： 這個環(huán)島工程是洛迦諾近年來最大的建造工程之一，但是從城市規(guī)劃的角度看來，在這么一個小城里做這樣的項目是存在許多問題的。
答： 有關交通流量的幾個決定確實是存在問題的。盡管環(huán)島本身運行得不 錯，但是它將市中心與周圍區(qū)域完全分隔開來了。在我看來，將市中心 與周圍區(qū)域合理連接一直是城市規(guī)劃設計中一個最大的問題。洛迦諾的 環(huán)島并沒能改善這種狀況。我之前提到的從特訥若附近進入市中心的隧 道，也存在不少隱患。多年前我曾經(jīng)公開反對這項工程。我認為在洛迦諾 這樣的旅游城市，它并不能有效地發(fā)揮作用?，F(xiàn)在，來洛迦諾的人必須先 開車進入這個繞開洛迦諾的通道，轉(zhuǎn)彎180度，才能到達目的地。我還曾經(jīng) 提出了一個造價更低的火車路線方案，將火車站移至市中心，然后用騰出的 空間建造一個可容納3000個車位的停車場。這個車“站”使人們能夠在老城 邊緣停車，下車后一邊欣賞著湖光山色，一邊悠閑地步行到市中心。當時我 認為這條隧道并不會成功，覺得會有交通堵塞，人們又會返回到老城區(qū)的道 路上來。但我錯了，火車和機動車隧道的實際效果都不錯。
問： 您對穿過瑪迦迪諾平原，通向洛迦諾的貝林佐納南高速公路有什么想法？這個項目已經(jīng)被熱議了好一陣子。
答： 瑪迦迪諾平原對提契諾地區(qū)的未來發(fā)展至關重要，這也是我對沿平原設 計基礎設施持批判態(tài)度的原因。不過，洛迦諾確實需要與公路連通。我 也因此更傾向于建造隨著山腰蜿蜒的公路，而不是直接穿過平原的公 路?，斿鹊现Z平原面臨的另外一個問題是阿爾卑斯山系的鐵路交通，在 過去的幾年里我一直在與這個問題進行對抗。目前這個鐵路交通系統(tǒng)將 瑪迦迪諾平原一分為二，噪音問題也一直無法解決。本地和過境列車 的連接也存在很大的問題。當然，這也是一個政治問題。無論是在盧加 諾還是貝林佐納，人們都想建一個大型區(qū)域火車站。如果要保護瑪迦迪 諾平原的鄉(xiāng)村風景，區(qū)域鐵路交通就需要與過境交通實行分流。奧雷利 奧•卡菲提的方案中設想了一條跨度極大的隧道，可是旅客卻想看到一 些提契諾的風光。我提出的解決方案利用大型高架橋規(guī)劃車流和長途交 通，一方面可以解決噪音的問題，另一方面橋柱的成本比為隧道鋪設管 道要低得多。就此我甚至與瑞士聯(lián)邦總統(tǒng)莫里茨•羅恩伯格進行過交 涉。他非?？蜌?，并與鐵路部門安排了見面，但是沒有獲得任何結(jié)果， 因為大家都沒有做出相應的努力。當時連媒體都沒有報道這件事。這樣 的結(jié)果實在是讓人感到意外且失望。不管怎樣，將瑪迦迪諾平原一分為 二的規(guī)劃方案造成了深遠的負面影響，因為提契諾新城正逐漸在平原上 形成，而洛迦諾和貝林佐納的政客們剛剛開始醒悟。一旦新火車站的建 筑工程動工，一切便都無法回頭，當?shù)氐霓r(nóng)業(yè)會遭受到進一步的抑制。 即便是現(xiàn)在，平原上也幾乎都是城區(qū)類型的公路。
問： 讓我們再談談洛迦諾，曾經(jīng)有一個方案計劃在環(huán)島內(nèi)建一個電影節(jié)活動大廳。
答： 奧雷利奧•卡菲提的一個設想是在那為電影節(jié)建一個大型帳篷，我對這個 想法持不同觀點。畢竟，沒法將帳篷做到完全封閉，而周圍的車輛、噪音和 尾氣會對電影節(jié)的活動形成很大的干擾。
問： 在您看來，洛迦諾是否具有從單純的電影節(jié)所在地轉(zhuǎn)型為
文化城市的潛力，最終變?yōu)檫B接提契諾和意大利的橋梁？
答： 我不這么認為。當我還年輕的時候，洛迦諾的文化界也曾短暫地活躍過一 陣子，特別是歷史學家維爾吉里奧•基拉多尼參與電影節(jié)活動以后。那時他 擁有一個電影俱樂部。很多著名的雕塑家會來到洛迦諾，這里也有一個文 化活動聚集中心。格哈德•里克特和其他人紛紛來到這里，洛迦諾雕塑家 雷莫•羅西為他們敞開了大門。這一時期，真理山的文化藝術(shù)也發(fā)揮了重要 的作用。但當下的情形顯然不能同日而語。洛迦諾平靜如水，正如我之前 說到的，它是一個在文化方面靜默無為的城市。
問： 但是明年您會在洛迦諾舉辦事務所創(chuàng)辦50周年的慶祝活動，在某種程度上說，您和這個城市是密不可分的。
答： 沒錯，但是我經(jīng)常會問自己：為什么一直沒能在這個我生活、工作的城市建 一個房子，哪怕是一座小房子也好。我與當?shù)卣g總是有很多問題。 實際上，我的根扎在馬焦雷湖，而不在洛迦諾。我是一個漁夫，這是我留 在這兒的唯一理由。同時我也是一個游牧人。我總是在四處奔走，很少在 洛迦諾停留。一周有兩天我在洛迦諾生活，其余的時間我都在外忙碌。目 前我在撒丁島從事教學活動，洛迦諾只是我的交通中心。我在這里休息， 事務所也開在這里。
問： 為什么您說自己從未在洛迦諾實現(xiàn)任何項目呢？
答： 我只參與了很少的幾個城市建設計劃，包括之前提到的大廣場項目。重建 大廣場的議題每年都會被提起，大家都對我的設計表示支持，但卻總是沒 有任何進展。廣場上還有一個洛迦諾市政廳的建設項目，我受邀為這個項 目提供方案。但直到今天，洛迦諾市政府也沒有支付我一分錢的設計費。 所以，我告訴原來的市長，如果他們不準備付我2.5萬法郎的設計費，至少 給我買一杯兩法郎的咖啡，也算有來有往了?？伤麄冞B這點誠意都沒有。 最近一次的選舉前夕，新市長找到我，表示想要重新啟動洛迦諾大廣場的 重建項目。我告訴她，先付清拖欠的設計費，否則恕不奉陪。這位新市長想 用一杯咖啡把舊賬一筆勾銷，被我堅決拒絕了。我告訴她，只付我兩法郎可 以，但是請先召集董事會，做一個市政廳項目只付我兩法郎設計費的決議。
問： 相比之下，李維歐•法克尼在洛迦諾的日子還算好過些。
答： 是的，因為他總是能在競賽中脫穎而出——他的項目基本都是競賽項目。他
多次獲得競賽項目的一等獎，而且能夠最終將這些工程付諸實踐?？晌覅s從來
沒能實現(xiàn)過我獲得優(yōu)勝的項目。這就是我和他的區(qū)別：他比我幸運得多。
問： 他的離去想必讓您很難過。
答： 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損失，他被大家寄予厚望。在我看來，他是歐洲范圍內(nèi)
作品最有趣，研究方法也最特別的設計師之一。他的地位無需贅述，而他
的離去是洛迦諾的巨大損失。
問： 您對著名的提契諾學派新理性主義運動有什么看法？這個
稱呼讓提契諾的建筑風格得到世界的認可。如今的新理性
主義是否還有這樣的影響力呢？
答： 我認為提契諾學派這個說法不完全準確，因為它從未真正存在過。確實有 一群人聯(lián)合起來為了景觀保護法、競賽項目和建筑學概念進行了許許多多 的抗爭，這群人做的也很出色。我們當時基本步調(diào)一致，但是你不能將其 統(tǒng)稱為任何學派。一個思想學派通常會有宣言，而我們卻沒有。大家起初 有著相同的目標，但隨后就分別追求各自的發(fā)展了。法克尼和我也是這樣。 從嚴格意義上講，并不存在什么團體。不過我們還是開展了很多合作。我與 法克尼、馬里奧•博塔、蒂塔•卡洛尼都合作過。我們擁有的是這種層面上 的互動，但稱不上是一個學派。
問： 在回顧的時候，難道您不認為這個實際上并不存在的團體
為提契諾實現(xiàn)了很多成就嗎？
答： 是這樣沒錯，但是眼下的情況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這個團體已經(jīng)不復存在。大家都選擇緘口不言。瑞士一直不缺少充滿活力的各類團體。厄尼斯特•吉塞和5號工作室建筑事務所（Atelier5）都是我們的行業(yè)模范，法派設計師緊隨其后，然后才是提契諾的建筑師們。如今德語區(qū)和格勞賓登州是行業(yè) 的主流。但是我相信提契諾仍有迸發(fā)能量的潛力。這里的建筑理念還是有 前途的。與德語區(qū)當下盛行的設計理念不同，我們的設計更國際化。如今， 幾乎所有建筑師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從外觀出發(fā)進行設計，這一點越來越受 到重視——所有的建筑都需要馬上能夠吸引眼球。我們的理念正好相反。 總的來說，新理性主義仍然具備國際層面的認可。我經(jīng)常收到邀請參加德 國、荷蘭和非洲的研討會及其他性質(zhì)相似的論壇，可見世界其他地方仍然 推行我們的這種設計理念。
問： 如果新理性主義的成員不是各自獨立的參與者，而是一個更為緊密的集體，它是否有可能獲得更大的成功？
答： 這個很難說。新理性主義團體成員的興趣差異太大，盡管在一些層面我 們有著共同的理念。比如，我們都認為建筑與自然和景觀的聯(lián)系很重要， 但在建筑的需求方面我們的意見差別很大。例如，法克尼的一個立場十分 明確：建筑必須是完美的。從這個意義上講，他是一個脫離背景關系的建 筑設計師。他說，“我可以創(chuàng)造環(huán)境?！蹦阒恍杩匆豢此麜械恼掌?，就會發(fā) 現(xiàn)——他的建筑都沒有背景?！拔业慕ㄖO計界定周圍的環(huán)境?！迸c此相反， 我是一個重視環(huán)境的設計師，我的表現(xiàn)手法是從背景環(huán)境出發(fā)的。我們 采用的剛好是完全不同的表現(xiàn)方式，但有趣的是我們獲得的結(jié)果卻驚人的相似。
問： 在這期間，您認為還應堅持現(xiàn)代建筑設計與環(huán)境的關聯(lián)。您在城市和自然中尋找設計的靈感這點和紐約五人組建筑事務所（New York Five）一樣。
答： 他們的確嘗試了類似的方法，也采用了現(xiàn)代的建筑語言，并且在作品中深化了這一理念。但是他們的設計方法與我的完全不同。在這個層面上，我們是不同的。
問： 您是否還有在洛迦諾進行建設的計劃？
答： 大廣場的工程還沒有最終確定，除了這個項目我在洛迦諾就沒有其他計劃了。
問： 不過人們?nèi)匀徽J為您是洛迦諾以及更大范圍內(nèi)的建筑界領
軍人物。但是即便如此，仍沒有工程找到您？
答： 不，事實不是這樣的。我在洛迦諾就是一個“無名”的人。如果我真像他們說的那么有名，就會有人拿著工程項目來找我，可是這從來就沒發(fā)生過。找我的只有記者，而這也是偶爾才有的事。
問： 這是什么原因呢？
答： 我認為這可以追溯到我剛剛進入這個行業(yè)的時候：那時的我熱衷于政治，這讓洛迦諾的管理者們十分頭痛。這樣的印象也一直伴隨著我。
問： 但這些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不在了，顯然您比他們活得都久。
答： 是的，但我還是有個這樣的標簽，已經(jīng)沒法改變。我的這種聲譽也是導致這些困難的原因。
問： 這也在一定程度上給您帶來了自由。
答： 這倒沒錯，對此我早已習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