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鄉(xiāng)遠與思量
楊 克
這個春節(jié)，電視上刻意鋪排的詩詞大會難以延續(xù)大眾的關注，反而是平白淺近又恰如其分的“山川異域，風月同天”“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不經(jīng)意地喚醒了國人心底的共鳴與贊嘆，并堅定我們對傳統(tǒng)文化仍能燭照當下、慰藉生命的信心，證明了漢語詩歌能動人、能流傳，不僅是精雕細琢的消遣逞能，更在于源自生活，發(fā)乎真情，呼應心靈。眼前這部新詩集，是周炎中先生懷著樸素而珍貴的鄉(xiāng)土情思，通過文字汩汩流出的心靈秘語。詩集邀我作序，時間跨越了新冠肺炎疫情整整一個特別漫長的冬春，多磨周折，反而讓我們對鄉(xiāng)情親情的渴求、對人性的溫暖有了更深的感同身受。
作為深圳這座南中國最繁華、最具未來感的大都市里一名勤于案牘的政務官，他的目光和筆觸卻令人驚訝地充滿了對故鄉(xiāng)和親情的強烈皈依。從客家地區(qū)前往南海之濱，見聞際遇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天地，許多人早已對故鄉(xiāng)淡忘疏遠，詩人卻念念不忘把兒時昵稱“二狗”作為心靈標識，始終與鄉(xiāng)土大地、父老鄉(xiāng)親保持情感的血脈相連?！敖瞪哪且豢?注定我的名字/已鑄入這塊土地//歲月的利刃/沒有剁碎我的夢想/青澀卻被前行的時光褪去//熟悉的面孔/親切的聲音/陳舊的兒時記憶/在心幕中被打磨得油光滑亮/祖輩、父輩在這里/新草老樹把我捆綁在一起”（《生長在這里》）。他的鄉(xiāng)愁鄉(xiāng)戀唯有訴諸筆端方能釋懷，約一百四十首詩歌，既是日記也是家書，傾訴著綿綿不絕的情思哀愁，且歌且吟之際升華著珍貴的善良、純樸與摯愛。
生于斯、長于斯的鄉(xiāng)村是如此美好，他贊美道“倔強的麥苗稻子高粱啊/緊緊地握住大地/演繹了一場又一場風花雪月/一次又一次成為佳肴美味//端起酒杯緊貼著老樹/顫動的葉子深深地愛著這片土地//牛羊在山巒上頻頻點頭/噴涌的陽光照耀著蒼茫世界//博大的河床孕育出生命/是我看見最為簡單笑靨的幼兒/懷抱著母語靜靜地領悟生命的真諦”（《農民》）。透過《鄉(xiāng)戀》《鄉(xiāng)思》《送別》《故鄉(xiāng)》《記憶》《善慶里古村落》《已經(jīng)成疾》等，以及圍龍屋、桃花節(jié)的山歌，他反復傾訴鄉(xiāng)愁，“把故鄉(xiāng)的炊煙移到這里/摧枯拉朽的腳步/眷戀沙灘吻著海/懷抱著坎坷與精彩//遠方不遠/詩在心上/把心埋這里/心的沙漠里種上胡楊//從此許下諾言/捧著那束光/想起出村口的囑咐/春天濕潤了眼眶”（《鄉(xiāng)愁》）；“小時候/還沒上學/家是學校/父母是老師/奶奶的背是我的床//記憶里/土坯房/打谷場/三腳灶/星星月亮陪伴著看門的狗/圍欄里的老牛//一深一淺的腳步/常常讓我淚流滿面”（《記憶》）；“堅強的石門木窗/探視著純樸的鄉(xiāng)土/計算著祖祖輩輩的步伐//當你漫步在幽巷的麻石板上/你會發(fā)現(xiàn)像走在/吳冠中筆下的江南煙雨/隱約聽見母親親切的聲音”（《善慶里古村落》）。珠三角雖有國際化的大城市群，但在粵東西北仍有許多古老山村頑強地抵御著工商業(yè)文化侵蝕，保存著祖輩世代相傳的農耕生活和濃郁風俗人情，詩人的家鄉(xiāng)應屬其一。詩人在煩囂都市的多年奔波奮斗，正是透過可感可親的風物意象和流暢自然的語言，從詩歌感受到遠方家園的情感力量，生活步履才得以從容篤定。
土地、農耕和父親，常常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不可分割的三位一體，詩人筆下的父親父愛也往往融化在農耕畫面中?！瓣柟饪臼炝饲锛?沒烤干父親的汗水//鐵釘長在臉上/喜悅的眼睛鋪滿豐收/頭光光的父親/嗅著喜歡的味道//沉醉在田埂/鞠躬的稻谷/似父親的腰//綿綿的雨/與起伏的蟬聲撲面而來/我醉了，我哭了/帶著火一樣的思念/穿過今宵”（《農民》），“年復一年/老爸牽著牛/牛牽著老爸/犁軛在牛背上/也軛在老爸肩上/牛眼很大/沒有老爸的眼睛看得遠/牛被宰/田還在/老爸去天上”（《農民》）。哪怕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關于父親的記憶與日俱增，“樹是父親做房子時種下的/房子慢慢變舊，父親慢慢變老/愛蹲在綠蔭下抽煙/喃喃自語，樹與房子同齡//樹仍在拼命地掙扎著生長/樹與房子扎根和我的心一樣/抬頭看著廳堂的中墻/仿佛又聽到呼喚二狗的聲音”（《一棵樹》），“傷感的衣襟沾滿塵土/撩人的往事爬行在胸口/面對生情而沉甸甸的黑夜/我別無辦法/只能在燈下/將清涼而濕潤的風/當作一把鑰匙/哽咽地模仿父親的聲音/一聲聲呼喊自己的乳名”（《想念父親》）。通過語言的再生，他讓自己父親，也讓天下無數(shù)勤懇勞作、養(yǎng)妻活兒的中國父親永遠鮮活地活在心中。
而對于母親，詩人呈現(xiàn)在《懷念母親》《老人》《臘八》等詩里的筆觸更為內斂、沉郁而飽滿，彌漫在整個記憶和呼吸之中，“起浪的皮膚/走過美好的年華/瞇成一線的眼眸/笑一笑擱淺了浪花/單薄的身軀/已成非物質文化/集世界上所有頭銜/都比不上您的一根白發(fā)”（《懷念母親》），“老屋孤獨，池塘依舊//門口斑駁的樟樹/是您牽掛的眼眸/坐在門墩上/守望著已鋪上水泥的小路//小鳥不停地打開行囊/翻閱居住唇上的囑咐”(《懷念母親》)。作為人與世界最天然的紐帶，母愛更能跨越農村與城市的鴻溝，因而他對母親的眷戀，不難喚起來自不同文化背景和情感特質讀者的共鳴，多年以后，時空轉變，思憶愈濃，根植靈魂，“疲憊不堪的夕陽/慢慢睡去/在黑暗中思索著/如何來描繪熟悉的輪廓/您喜歡大海/星輝裝滿了船舶/讓顫抖的浪花提醒我/甘甜的乳汁與搖籃曲/像藍天海洋一樣廣闊/寧靜的夜晚/反芻著一種聲音/再次思索著您的名字/寫在月亮上/還是寫在海里”（《母親》）。
相比日益電子化、虛擬化的城市文明，鄉(xiāng)村生活更具靈性，腳踏泥土，仰望日月星空，感悟大自然奧秘，他以一連串《春天》《春歸》《初夏》《秋韻》《秋光》《中秋》《秋聲》《悲秋》《清明》寫下了四季輪轉，特別是人們賴以生息的春耕秋收?！疤炜諡⑾裸y線金絲/大地饋贈黃金果實//蹲在田埂上/牙齒滲入了月光/優(yōu)雅地揮動鐮刀/一彎一直的腰收割飽滿的日子”（《秋韻》）。辛勤耕耘與闔家團圓，延續(xù)著千年如一的鄉(xiāng)村生活，也是他難以磨滅的幸?；貞洠奥÷〉墓穆曋?點亮了門前紅燈籠/歸心似箭的腳步/是團圓迎春接福的韻律/新桃換下舊符迎來了/吉祥如意//隆隆的鼓聲中/鞭炮暖了滿屋的歡笑/庭院里撒滿紅紅的紙屑”（《春歸》）。
也許是詩人天生氣質的緣故，他鐘情于對月光、風雨的陰柔之美的描繪，文字煥發(fā)著對鄉(xiāng)土和青春的留戀，感傷與凄美?！霸聹貪櫲缢?如同你的眼光/有了詩意/小心翼翼安放在心里/有詩的夜晚/變得嬌羞而美麗/是那明亮的月/點起一盞長明的燈/晝夜沉浸在夢里//摘下月光/把你的名字鐫刻上/夜的月是你//讀的詩是你/寫在了月光柔箋上還是你/我睡在月光里/繾綣思念的懷里”（《月光》），“細雨如梳/枝葉掛著迷人的淚光/冷瑟撒向稀疏生銹的頭頂//踏過泥濘的小路/憐憫的瘦風/帶著我獨行在空無一人的深山/長滿青苔的記憶/似脫皮鈣化的樟樹皮”（《在斜坡穿行》）?！洞河辍贰肚镉辍贰墩碌挠辍贰对鹿狻贰对鹿庀碌饶恪贰队∮洝贰痘蒿L》《流浪的風》《坐在池塘邊》等一批情景交融的作品中，他趁著月光、微風、細雨，靜靜咀嚼著隱秘而細膩的鄉(xiāng)愁和遐思，每一首如清風徐來、夜色迷離，隨筆畫起伏、字里行間漾起心靈微瀾。
他念念不忘地對著“你”反復傾訴。這個“你”既是關于鄉(xiāng)土、親情的全部記憶，也是自己的青春歲月和曾經(jīng)的心上人，為此他不吝筆墨寫下《想你》《沉迷在暖光里》《桂花中有我的影子》《長長的考題》《廢墟中尋找舊夢》《今夜無眠》《馱著日子在走》《你還是你》《老地方》《愛情》《心已走開》《多情的春天》《夏天牽著你的手》《看見花開》《思念》等一大批作品，詩集幾乎就是半部獻給似水年華的情書?！熬o緊地拉著你的手/邁開沉重的腳步/送你送出村口/重重的行囊/盛滿了所有/再在口袋里裝一把泥土”（《送別》），“背井離鄉(xiāng)的大地/中斷了我所有的信息/想讓含苞待放的花蕊枯萎//掙扎的風/用沙啞的嗓門叫喊/飛過一道道坎的鳥/別讓遠方的孤燈成為儀式/更不要讓淚水再次砸穿天空”（《你還是你》），“或許，你已在路上/很多，很多，或許/時光洗不干凈的印記//顫抖的手緊緊地握著筆/流著淚寫著/流著淚讀著 /強忍著痛把它塞進口袋里/站在陽光下/一深一淺的腳印和身影留在樹下/讓每一片光聽到我的誓言”（《長長的考題》）。這是他以詩篇演繹的生命的奏鳴曲，深入情感與記憶的潛流，于溫婉清澈之文字世界，撫慰逝去光陰和種種無奈。
豐滿人格和通透質地的詩歌絕不僅僅沉溺于濫情，他的心靈和文字同樣呈現(xiàn)出可貴的柔而不弱、情志并進的品質?！熬嫉哪抗鈳е鵁o所畏懼/掩飾不了稚嫩/天真，純潔，質樸/滿世界都是夢想的種子/博弈中不臣服的姿態(tài)/悠然閑笑，對視山風吹拂”（《追夢少年》），揮別鄉(xiāng)土、血氣方剛的他逐漸走向廣闊的人間世，并慢慢熔煉成熟的心智，“靈魂在夾縫中生存/堅信最黑暗的地方/也有干凈的一隅”(《學會駕馭生活》)，“清風徐徐走來/蘇醒的心釋然前行/醉臥在絢麗的季節(jié)也忘不了歸程/生命就是沙漠里的一?！保ā兑荒钪g》），“靈魂坐在流浪的街頭/然后，等待著風/飄零的花瓣被卷起/哽咽的雨浸泡肩上的重負//緊握住星光瀉下記憶/陽光流露出《詩經(jīng)》/巖峰瘦骨嶙峋讀著《離騷》/恒河里冒泡的《論語》/酒壺讀著李白/一株野菊親吻陶淵明”（《別捂著喉嚨》）。
他所緬懷珍愛的不僅是熟悉的一方水土，也敬畏禮贊著孕育萬物的廣闊大地，“流動的雨/灑向饑渴的大地/休養(yǎng)的萬物攜著信仰/在咚咚雷聲中破繭而出”（《春到》），“朝陽頌揚著英雄/月亮是掛在天空上的經(jīng)幡/大地張開手臂，解開衣襟/乳汁澆灌激情萬物/大海奔流，山川披綠”（《蒼狼》）。正是閱歷和詩性的浪漫逐漸塑造了他的風華正茂，以詩歌為容器，吸納了鄉(xiāng)土和河山的深沉底蘊，“不是我在寫詩/是雨，是風/風與雨的浪漫/才有柔情的詩行//不是我在寫詩/是蜂蝶戀著花/才有兒女情長//不是我在寫詩/是陽光滋潤著萬物/星星閃亮與溫潤的月光//不是我在寫詩/是萬紫千紅的春天/夏的清涼與秋的金黃//不是我在寫詩/是梅枝上的瑞雪/迎接百花綻放//不是我在寫詩/是河流山川/改造世界，創(chuàng)造奇跡/才是真正的詩人”（《詩人》）。
真正的性情中人，既能執(zhí)著眷戀，也能超脫釋懷，詩意和理性的結合滋養(yǎng)著他不惑的智慧，“拂去羽毛上的塵土/在星光下打開行囊/彎月攙扶著水牛走在田埂上/臉上的皺紋喜歡吹落的回憶/夜幕下蟲鳴犬吠/鍋碗瓢盆的聲韻成詩悠揚”（《步伐不再雄健》），“年輪的翅膀/飛越溝溝壑壑/鬢白的歲月/噴發(fā)不滅的火焰//尚未燃盡的軀殼/極力地揮霍著/挽起希望站到云端上/目視日出的地方”（《掉不下來的天》）。在“卻道天涼好個秋”“也無風雨也無晴”版人生感知的色調中，他像哲人般從細微處凝神觀照，接受人生必有的變遷流逝，徐徐品味歲月悠長，“夕陽/灑落滿地金黃/把暮色鋪在詩行/把月亮掛在天上/你在繁星中閃光//霞光的盛宴/心被染紅了/被風吹凈了/包裹的五味雜陳/白發(fā)老人笑對而坐//一對嘴巴/留下牙齒一顆/古藤般的手摸著看著/不再俊俏的臉/布滿深深淺淺的溝壑/混沌的眼神心里特別敞亮/攔不住風的嘴唇唱著不老的歌/笑聲中溢出了口水/如莊嚴的樹掛滿熟透的果”（《老人》）。這是詩性、畫意，也是禪機，他不經(jīng)意間走向心靈的圓融之境，此與彼、往事與人間、瞬間和永恒，被流貫其中的精神內涵所煥發(fā)，升華出意味深遠的靈性。
時光荏苒，他讓愁思發(fā)酵成陳茗，“伴我成長的河流瘦了/暫未開花的荔枝樹/徐徐落下憔悴的葉子/伏地深聞泥土的味道/舉起成病的酒杯/月亮多情地笑問，何時返鄉(xiāng)”（《遠方多遠》）。在文字沉淀中，他的百感交集轉化淡泊寧靜，具象的故鄉(xiāng)漸化作寧靜致遠、歷久彌新的心境?！奥飞系那嗵?想扯慢時光的步伐/煙火已把陽光泡軟/路上的故事寫不斷/天空已然是那么藍/小巷里的空隙照出斜陽/背影沒有改變/往事把我包圍//獨坐在屋檐前/煮一壺清風竹影/在月光下小酌/不需要唐詩宋詞/閑聽怯怯的蟋蟀聲//月光擁有了夜/螢火蟲無法把夜打開/只展示了靜謐的一隅/不管你來不來/我已舉起手中的杯/《詩經(jīng)》里的女孩”（《鄉(xiāng)戀》）。人與故鄉(xiāng)，不再可望不可即，而是合二為一，隨著精神律動而跳躍唱和，勾起有形和無形生命的靈魂共鳴，所匯集而成的不僅僅是周氏鄉(xiāng)親父老的情感遺產(chǎn)、粵東客家的鄉(xiāng)土風情，更是城鄉(xiāng)更迭之際的當代人復雜而真實的生存寫照。
炎中和我們同處在當前社會急速發(fā)展、未來充滿變數(shù)的開放時代，在他背井離鄉(xiāng)、投身政務的數(shù)十年間，終日不忘鄉(xiāng)愁并頻頻回鄉(xiāng)探望，以多情而豁達的目光一遍遍打量家園，矢志不渝地珍藏和書寫著親情和青春，以詩篇在自然與城市、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個人與世人之間搭起精神的彩虹，釋放出憂傷而堅韌的心靈力量。田園、山水、親情歷來是古典詩詞吟詠的對象，而鄉(xiāng)土農村也一直是現(xiàn)當代文學的重要題材，哪怕都市文學和網(wǎng)絡小說已經(jīng)如日中天，精神上的還鄉(xiāng)、尋根仍是詩歌和文學創(chuàng)作中實現(xiàn)自我認知、升華和救贖的重要元素。中國的農耕文明和鄉(xiāng)土宗族，經(jīng)歷數(shù)千年斗轉星移，滋養(yǎng)和護佑著世代民眾生生不息、綿延不絕，哪怕我們正在經(jīng)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城市化、工業(yè)化、信息化的時代進程浩浩蕩蕩，大地家園仍是我們與自然界的忠實紐帶，是親屬體系和傳統(tǒng)文化的基本載體。珍重傳統(tǒng)、守護鄉(xiāng)土，絕非復古，而是在發(fā)展與沖突、繁榮與毀滅并存的全球化背景下，重新評估在中國大地上紛繁復雜的城市里如何安身立命的生存方案，更是我們作為中國人重新確立自我、尋找天地大道的必由之路。
正如炎中詩中的意境，“掬一掌風/插上翅膀/輕盈地飛，飛向夏天/荷花，了無牽掛/任由淺淺陽光的柔化//從容的荷塘/容納顫動的波紋/寫出生命火焰/萬物從你那兒潛過//雙手合十放到胸前/心中默念/掌心，掌心長出祥云//結云的手/溢出一股清泉/捆扎一束晨光/普照銀色的種子/不是一個傳說，春天/成就種子的夢想”（《心若蓮花》）。唯有珍惜鄉(xiāng)村、珍愛人情，繼承發(fā)揚母語之中的浪漫和精粹，堅守文化根脈，在變化莫測的多元化時代里，保存、守護并分享我們的情感、記憶、美德，將愛和智慧發(fā)揚光大。這正是我們?yōu)楹卧谶@個科技高度發(fā)達、文本廉價復制的時代，仍堅持并相信樸素的漢語言寫作仍具有不可替代性的基本立場和價值取向。
這個格外冷寂而騷動的春節(jié)里，人們內心各種光明和灰暗的力量被來自四面八方的資訊激蕩得潛滋暗長，我所主編的《作品》2月刊卷首語曾以一首五言古詩聊表對同行、對民眾的祝福：“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xiāng)。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鄉(xiāng)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這跟炎中的創(chuàng)作情懷不謀而合。生活總會春暖花開，病毒消退，社會重回正軌。然而，也正如網(wǎng)友戲言道，這段時間被反復追問和認真回答過三個古老的大問題：“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往何去”，現(xiàn)在恰好才是內心凈化和付諸言行的真正開始。這次不期然的遭遇，既是大自然對人類不尊重生靈萬物的抗訴，也正是對每個人來說難得的一次心靈歷練，迫使許多人在獨處和停頓中返歸內心，重啟對生命、生活和家國的反思。人生和歷史發(fā)展注定不走回頭路，“小國寡民，雞犬相聞”的復古理想缺乏生命力，我們及下一代難免終將告別鄉(xiāng)村，把生命中越來越多的時光精力投入現(xiàn)代城市去創(chuàng)造新生活、新文明。但鄉(xiāng)土、家園、親情，作為生命與自然、個體與群體的恒久紐帶，永遠不會喪失其精神意義，反而通過這番億萬游子無法返鄉(xiāng)、親友無法歡聚，城鄉(xiāng)間、城市內相互隔離甚至永訣，更顯彌足珍貴。
“劫后重生的大地/邁開優(yōu)雅的腳步/與時光在奔跑，喊醒萬物在奔跑/奔跑中拉開空靈的水墨丹青”（《沉迷在暖光里》），炎中去年寫下這詩句時，未曾想過今年的大地回暖格外動人心魄。只有熱愛大地的人，才可能真正去愛他人、愛世界，愛是我們遭遇災難時最后的生存退路，是抵御自私、怯懦和偏見的信念支撐。嘗過短暫隔別，我們更懂不少顯赫或嚴肅的東西只是過眼云煙，許多看似平凡的人和事才值得尊重和守護，特別是當你經(jīng)歷過親赴現(xiàn)場或網(wǎng)上接力的方式去馳援遠方素不相識的同胞。大愛和因愛而生的詩意，深刻勉勵我們處身喧囂和奮進中，勿忘向生命曲徑通幽處回首，重拾寶貴時光與記憶，守護人性中熠熠生輝的真善美，讓內心永遠暖意充盈。
故鄉(xiāng)遠，歸時跋山涉水，故鄉(xiāng)不遠，時刻就在你我無盡思量中，幸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