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穼ёx：德雷克等人的環(huán)球航行與海上霸權的爭奪
劉金源
（南京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弗朗西斯·德雷克（Francis Drake）是世界歷史上一個頗有爭議的人物。在英國，他被奉為民族英雄，因為他繼麥哲倫之后，率領船隊完成了世界歷史上的第二次環(huán)球航行。但另一方面，德雷克卻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海盜和奴隸販子，常年在大洋上以劫掠西班牙商船和販賣黑奴為業(yè)，在西非及美洲燒殺劫掠，對當?shù)鼐用穹赶绿咸熳镄?。因此，當讀到關于德雷克環(huán)球航行的這段歷史時，必須將其置于 16 世紀大航海時代和英吉利民族國家走向大洋以尋找民族出路的特殊歷史背景之中，既要客觀評價其環(huán)球航行和開啟全球化的壯舉，也要清楚其作為殖民者所固有的血腥、骯臟的罪惡面目。
大航海時代是伊比利亞半島上的葡萄牙和西班牙人最先開啟的。1420 年前后葡萄牙的亨利王子派出首支遠洋探險隊，1522年麥哲倫的船隊為西班牙完成了環(huán)球航行。在迪亞士和達·伽馬等航海家的努力下，葡萄牙人成功開辟了繞過非洲最南端通往印度的東南航路；西班牙人則通過哥倫布和麥哲倫等人，開辟了通往美洲大陸和繞過美洲大陸南端前往東南亞的西南航路。1494 年，兩個最先發(fā)軔的海洋強國在《托爾德西拉斯 條約》（Treaty of Tordesillas）中，像切西瓜 一樣，把地球一分為二，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劃分了各自的勢力范圍。這種由西、葡兩國 主導大西洋秩序的時代一直延續(xù)到 16 世紀 后期，英、法、荷等后起國家群起挑戰(zhàn)伊比 利亞人的霸權。
英國孤懸于歐洲大陸之外，其獨特的島國地理位置使其擁有在海洋上闖出一番天地 的獨特優(yōu)勢。但在西班牙帝國強大海軍的威脅下，英國只能通過兩種途徑在海洋上謀發(fā) 展：一是避開西班牙殖民者在中美洲和南美洲的傳統(tǒng)勢力范圍向北航行，在北大西洋活動，試圖探尋到達亞洲的北方航路（包括西北航路和東北航路），并在北美建立殖民地； 二是秘密支持民間海盜襲擾、破壞西班牙的殖民和貿易活動。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英國涌現(xiàn)出漢弗萊·吉爾伯特（Humphrey Gilbert）、沃爾特·雷利（Walter Raleigh）、 約翰·霍金斯（John Howkins）、約翰·戴 維斯（John Davis）和弗朗西斯·德雷克等 冒險家，當然還包括本書作者——殖民理論 家理查德·哈克盧伊特（Richard Hakluyt, 約 1552~1616）。
哈克盧伊特出身于威爾士邊區(qū)的鄉(xiāng)紳家庭，家族中多位成員致力于航海探險 與海外貿易活動。他出版了《英國主要航 海、航行、交通和地理發(fā)現(xiàn)》(the Principall Navigations, Voiages and Discoveries of the English Nation) 等論著，鼓吹“向西殖民 論”。該理論以大航海早期歐洲的航海、探 險與殖民實踐為基礎，要求英國人走向海外， 向西殖民，創(chuàng)建殖民帝國。哈克盧伊特宣稱： “如果我們及時在北美建立殖民地，就可以阻止西班牙占領整個美洲，并可獲得優(yōu)良港 口和建設強大海軍所需的各種資源?！惫?盧伊特的殖民理論，為伊麗莎白時代的英國 冒險家在海外的殖民擴張指明了方向。
德雷克的環(huán)球航行可以視為葡萄牙和西班牙開啟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的續(xù)章，是英國 等“后起之秀”接棒西班牙和葡萄牙，繼續(xù) 海外探索發(fā)現(xiàn)的重要里程碑。早在都鐸王朝 初期的亨利七世時代，英國就曾試圖探索西 北航路。1497 年，來自意大利熱那亞的約 翰·卡伯特（John Cabot）父子受雇于亨利 七世和布里斯托爾商人向北探航，試圖找到 通往太平洋的海峽?？ú仉m然沒有成功找 到這條海峽，但為英國發(fā)現(xiàn)了北美大陸，為此后英國殖民北美拉開了帷幕。伊麗莎白時 代的漢弗萊·吉爾伯特、沃爾特·雷利等人，嘗試在北美建立永久性殖民地，雖然仍以失敗告終，但將北美大陸海岸實質性地納入英國的海上勢力范圍。
本書前半段的主人公德雷克，自 13 歲 起就成為水手，經過多年的海上磨煉，最 終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船長。隨著英國民間的 海盜行為越來越得到英國政府的默許乃至 私下支持，“奉旨搶劫”被賦予了反抗西 班牙強權的民族主義意味。德雷克加入其 遠房表兄約翰· 霍 金 斯（John Hawkins， 1532 ～ 1595）的船隊，從事海盜活動和黑 奴貿易。在 1568 年一次前往中美洲販賣黑 奴的途中，因遭遇風暴，霍金斯船隊被迫前 往西班牙人的港口整修，結果遭到西班牙人突襲，德雷克僥幸逃脫，因此與西班牙人仇 怨加深。在英國政府的支持和資助下，德雷克多次在海上襲擊、搶劫西班牙船隊，常年 活躍于巴拿馬附近。德雷克被憤怒的西班牙人視為必須除去的“海上魔王”。 德雷克的環(huán)球航行正是在其襲擊西班牙 人的過程中發(fā)生的。在德雷克等英國海盜們 的襲擾下，西班牙艦隊被迫加強了對商船船 隊的護航，并升級了大西洋沿岸各殖民港口 的防御。為此，德雷克提出一個出其不意的想法，即穿過南美大陸南部的海峽（麥哲倫 海峽）進入西班牙人的“后院”——太平洋，從背后襲擊西班牙人。在當時，尚沒有任何 一艘西班牙以外的歐洲船只，去過美洲的太平洋沿岸。太平洋海域被西班牙人認為絕對 安全，因此既沒有強大的護航艦隊，各殖民港口也幾乎不設防。這一大膽的想法，得到 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的支持而實施，從而成為本書記述的由來。
1577 年 11 月，德雷克率領由英國女王資助的艦隊從普利茅斯港出航，沿著麥哲倫當年的航線一路南行。在圣胡利安海灣，德 雷克鎮(zhèn)壓了一次船員叛亂，之后繼續(xù)南行。憑借高超的技術，德雷克所在的旗艦金鹿號 成為唯一穿過麥哲倫海峽到達太平洋的船只。但在海峽出口處，金鹿號遭到風暴襲擊， 在隨風漂流中意外到達火地島南端的合恩角 （Cape Horn），由此發(fā)現(xiàn)了火地島與南極大 陸之間的海峽，后世為紀念這次發(fā)現(xiàn)，將之命名為“德雷克海峽”。這一海峽遠比狹窄 兇險的麥哲倫海峽更有通航價值，因此在巴拿馬運河開通前，一直是西南太平洋航路的 主要通道。進入太平洋的金鹿號在德雷克的指揮下一路北上，襲擊西班牙人毫無防備的 船隊和港口，搶劫了大量財富。最終，他們到達德雷克灣休整，并與生活在這里的北美 原住民建立了聯(lián)系。德雷克試圖從美洲的太 平洋沿岸反向找到通往大西洋的海峽，未獲成功。1579 年 7 月，德雷克離開德雷克灣， 經過4個月橫渡太平洋，到達東南亞的馬魯古群島（Maluku Islands）。在購買大量香料 后，德雷克一行經過印度洋，繞過好望角，在 1580 年 11 月回到英國普利茅斯港。
德雷克成為歷史上繼麥哲倫后第二個完成環(huán)球航行的人。他將劫掠到的部分財物獻 給了女王陛下。女王將德雷克請進王宮，聽他講述冒險經歷，并封他為爵士。以海盜起 家的德雷克從此進入皇家海軍，后來榮升海軍中將。
德雷克船隊對西班牙殖民地以及商船的劫掠，令西班牙人恨之入骨；而英國女王對 海盜行為縱容、支持，進一步激化了英、西兩國的矛盾。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決意“教 訓一下”英國這個“初出茅廬”的海上挑戰(zhàn)者。1587 年，趁西班牙正有條不紊地組建海軍艦隊之際，德雷克率領一支小型艦隊先發(fā)制人，突襲西班牙加的斯港（the Port of Cadiz）的艦隊，取得重大戰(zhàn)績后，又四處襲擾西班牙商船船隊，給西班牙海軍以沉重 打擊，也為英國加強海軍建設爭取了時間。1588 年，西班牙無敵艦隊被英國海軍一舉 擊潰，從此西班牙失去海上霸主地位，英國 作為一個新興的海洋強國開始崛起。
盡管德雷克是個名副其實的海盜，最終卻以“民族英雄”之名為英國人所紀念。同時 要 指出，德雷克、坎迪什（Thomas Candish）等人作為英國最早開啟“三角奴 隸貿易”的殖民者，他們對非洲及美洲原住民所犯下的罪行是永遠無法洗清的。例如， 1587 年 5 月 20 日，坎迪什的船隊來到了秘魯?shù)呐伤≒aita），在與小鎮(zhèn)居民發(fā)生小規(guī)模沖突后，英國人搶掠了大量銀幣；但在臨走時，英國人卻將該鎮(zhèn) 200 多座房子、價值五六千英鎊的物品以及一艘帆船付之一炬。因此，在殖民者津津樂道的輝煌而新奇的殖民探險經歷背后，掩蓋著歐洲殖民者對亞非拉人民的侵略與掠奪，這也是殖民主義的本質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