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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收錄了歐陽黔森的散文、詩歌和小說二十余篇，其中有他的代表作《莽昆侖》《奢香夫人》《白多黑少》等作品。他的作品非常具有貴州特色，既涉及現(xiàn)代人關(guān)切的理想主義和價值歸宿的問題，也有大量描述大自然、敬畏大自然的散文和詩歌，還有描述貴州風景文物的、淳樸民風的散文與小說。他被很多文學評論家譽為“生態(tài)作家”，因為他將貴州方言、民歌融入作品，使文學語言格調(diào)質(zhì)樸，具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同時又極盡雅致，清新靈動。

歐陽黔森，貴州省文聯(lián)主席、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貴州文學院院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七屆全委委員，影視專委員會委員，第十一、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第九屆全國青聯(lián)常委，先后在中文核心期刊發(fā)表長、中、短篇小說五百余萬字。有長篇小說及中短篇小說集等十余部。編劇或任總制片人的電視連續(xù)劇十二部。曾四次獲得全國“五個一工程獎”三次全國電視“金鷹獎”、三次全國電視“飛天獎”、二次全軍“金星獎”，以及省政府文藝獎一等獎等省部級獎50余次。曾獲一級編劇、二級教授、貴州省核心專家、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全國中青年徳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等稱號。

散文 水的眼淚

白層古渡

十八塊地

故鄉(xiāng)情結(jié)

橫斷山脈的香格里拉

穿越峽谷

武陵紀事

詩歌 那是中國神奇的版圖（組詩）

貴州精神

地質(zhì)之戀（組詩）

新疆行（組詩）

桃花風

這是那夜月的錯

民族的記憶（組詩）

旗樹

中篇小說 白多黑少

莽昆侖

短篇小說 敲狗

斷河

蘭草

血花

丁香

有人醒在我夢中

遠方月皎潔

總序

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以行政區(qū)域或文化范疇為作家群命名，并進行推介、闡釋、評價的方式，已然成為當代文學的一種突出態(tài)勢或現(xiàn)象。2015年8月28日，來自全國各地的當代中國文學評論家數(shù)十人聚集貴陽，召開了“貴州作家群高峰論壇”，首次以“黔山七峰”的群體命名方式，推出了貴州文壇上創(chuàng)作突出的七位貴州作家。其宗旨和目的在于以“全國視野看貴州”，通過貴州作家的創(chuàng)作實踐與全國評論家的互動，向外界推介貴州作家群，讓更多的貴州作家進入全國評論家和讀者的視野，得到更大范圍的關(guān)注，從而激活貴州文壇活力，引領(lǐng)貴州作家不斷創(chuàng)新突進。

貴州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省份，有著極為豐富和濃郁的民族民間文化；與此同時，貴州又是一個移民省份，歷史上有過多次大規(guī)模的移民潮，為貴州帶來了不同地域的異質(zhì)文化。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長期互動融合，最終形成了貴州獨特的多元、多樣、多層面的開放式文化生態(tài)。這一生態(tài)，無疑也深刻影響了生活在這一地域的文學創(chuàng)作者的文化人格與創(chuàng)作實踐，同樣形成了貴州獨特的多元、多樣與多層面的文學生態(tài)景觀?！扒狡叻濉蔽膶W群體中的成員們，相互之間生活經(jīng)歷迥異、題材偏好有別、藝術(shù)追求多樣，非常突出地表現(xiàn)了貴州文學生態(tài)的這一特點。特別應該指出的是，因為時代的進步和歷史的變遷，“黔山七峰”就整體而言，在題材的拓展、思想的深度和藝術(shù)手法的多樣性等諸方面，相較之前的貴州文學，都有了新的發(fā)展和提升。這是歷史的必然，時代的必然，也是藝術(shù)發(fā)展規(guī)律的必然。

沒有傳承，也就不可能有發(fā)展?！扒狡叻濉钡某霈F(xiàn)不是偶然的，而是在貴州前輩作家所創(chuàng)立和積淀的文學沃土上傳承和發(fā)展的結(jié)果。作為一個歷史階段的文學代表群落，“七峰”沒有，也不可能囊括當下貴州創(chuàng)作的全部事實和成果，它只是一個窗口，外界由此可以窺探貴州文學全豹之一斑。

歐陽黔森

☆ 編輯推薦-----------------------------------------------------------------------------------------------------------------

★ 歐陽黔森，堅守傳統(tǒng)的寫作者

他的寫作吸收了中國古典小說的藝術(shù)滋養(yǎng)，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優(yōu)秀小說的特質(zhì)，一方面繼承編年體格式，又交織著現(xiàn)代性體驗的思考。他的小說創(chuàng)造了一個溫婉、 詩意、 人性的世界，一個對自然無比熱愛的世界，一個不斷向傳統(tǒng)致敬的世界。

★ 歐陽黔森《敲狗》獲第二屆“蒲松齡短篇小說獎”

“小說在無情中寫溫情，在殘酷中寫人性之光，是大家手筆和大家氣派。大黃狗再次綻開的笑臉，狗主人與大黃狗之間難以割舍的真情，使得徒弟冒險放掉了師傅勢在必得的大黃狗。大量生動鮮活的如何敲狗的細節(jié)的鋪排，只是為了最后放狗的一筆。在狗的眼淚里我們看見了人的眼淚，由狗性引申出來的是對人性的思考，對提升人的精神品質(zhì)的呼喚。小說不僅在結(jié)構(gòu)上有中國古典小說的神韻，在道義和人性的刻寫上也見出傳統(tǒng)文化的底蘊?！?p/>

★ “黔山七峰”書叢

一塊充滿故事的土地，一群譜寫貴州文學新篇章的人

讓理性與詩意回歸大地，讓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民族與世界交織在一起

“黔山七峰”共奏文學強音，帶動貴州文學“萬峰成林”

歐陽黔森，堅守傳統(tǒng)的寫作者 《水的眼淚——歐陽黔森選集》

唐亞平，高原詩歌的女性表現(xiàn)者 《銅鏡與拉鏈——唐亞平選集》

冉正萬，貴州風情的傳奇敘述者 《蒼老的指甲和宵遁的貓——冉正萬選集》

王華，鄉(xiāng)土深處的文學生命 《向日葵——王華選集》

謝挺，城市影像的藝術(shù)表達者 《楊花飛——謝挺選集》

戴冰，在荒誕中構(gòu)建現(xiàn)實世界 《月的暗面——戴冰選集》

唐玉林，時代浪潮中的地域美學詮釋者 《南行紀實——唐玉林選集》

☆ 名家推薦-----------------------------------------------------------------------------------------------------------------

歐陽黔森用虛構(gòu)和想象的方式，重新建構(gòu)了他的文學世界。這就是一個溫婉、 詩意、 人性的世界，一個對自然無比熱愛的世界，一個不斷向傳統(tǒng)致敬的世界。

——孟繁華

今天，在當代文學的日常生活敘事、個人化敘事顯出了幾分貧血、 孱弱時，歐陽黔森也在為它注入陽剛、 雄渾、 崇高，這就是英雄敘事的當代價值。

——杜國景

敲狗

在這里，狗是不能殺的，只能敲狗。狗廚子說：“殺豬要放血，宰牛羊要放血，狗血是不能放的，放了就不好吃了?！庇腥苏f：“咋個辦？”廚子說：“敲狗?！?p/>

敲狗比殺狗更兇殘，這一帶的農(nóng)家人一般不吃狗肉，也就不敲狗了?？墒?，花江鎮(zhèn)上的人卻喜歡吃狗肉。人一旦愛吃什么東西了就會琢磨出好做法來，有好做法就有好味道。到后來這味道，不但香飄花江鎮(zhèn)，而且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很多人聞名而來，不是為了來看花江大峽谷，而是為了狗肉而來。久而久之，知道花江大峽谷的沒幾個人，大多都只知道花江狗肉。

花江的小街不長也不寬，這并不影響來往過路的各種車輛。只要有臨街的店門，都開狗肉館。每一個狗肉館幾乎都是這樣，灶臺上放著一只黃澄澄煮熟了的去了骨的狗，離灶臺一兩米的鐵籠子里關(guān)著一只夾著尾巴渾身發(fā)抖的狗。

那只熟狗旁的鍋里，熬著翻滾的湯，湯隨著熱氣散發(fā)出一種異常的香味，逗得路過的車輛必須停下來。熟狗與活著的樣子差不多，除了皮上沒毛了，肉里沒骨頭了，其余都在。喜愛哪個部位，客人自己選。那只關(guān)著的狗，卻只是讓人看的，無非是說，就是這種狗。

這里的狗被送進了狗肉館，沒有活過第二天的。而關(guān)在鐵籠里的那條狗卻能較長時間地活著。這只狗能活得長一點，主要是它的主人不愿意親自把繩索套在狗的脖子上。初送來的狗，似乎都能預感到它的末日來到了，對著狗肉館的廚子齜牙露齒狂吠不已。可主人不離開，它也不逃走。等主人與廚子一番討價還價后，廚子拿了一條繩索給主人，狗才嚇得渾身顫抖，卻還是不逃走，反而依偎在主人的兩腿之間，夾著尾巴發(fā)出嗚咽聲。主人彎腰把繩索套在狗的頭上后，接下來是把狗拴在一棵樹上。這樣做了，主人再不好意思面對可憐的、恐懼的狗，多半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狗見主人一走，眼睛里的絕望便體現(xiàn)在它狂亂的四蹄上，它奮力地邁腿想緊跟主人的腳步，可是它沒邁出幾步，又被緊繃的繩子拉回來，又奮力地邁步，又被繩子拉回來。狗脖子雖然被繩套勒得呼吸困難，可它的確想叫出聲音來。它是在呼喊主人，還是在憤怒繩子，不得而知，總之它平時洪亮的聲音變成了嗚咽的呻吟。

狗是比較喜歡叫的動物，它的叫聲很久以來一直是伴隨著人的。在這塊土地上，一戶人家也許沒有牛羊馬叫，甚至沒有豬叫，但很少沒有聽不到狗叫的家。“汪汪汪”的狗叫，幾乎是每個成年人在兒童時期最喜歡模仿的聲音。在童年和少年時期，人們最美好的記憶，莫過于自己一吹響口哨，狗就跑到你身邊，親熱而又忠誠地搖著尾巴跟著你，無論你要去什么地方。狗叫的聲音對主人是忠誠與踏實，對好人是親切和提醒，對壞人來講則是膽寒和警告。當狗叫不出聲音的時候，就好像人在痛苦地呻吟，也像嬰兒在哭一樣。狗哭的時候，主人是不能聽的，他的選擇只有不回頭。

任憑狗怎樣地掙扎，越掙扎，它脖子上的繩索越緊。當狗由于憋氣在地上翻滾時，廚子拉動繩子，把狗吊了起來。狗身子懸空起來，不沾地的四蹄更加掙扎不已。廚子拿來一把包了布頭的鐵錘猛擊狗的鼻梁，狗扭曲著身子，被繩子緊勒的喉嚨里發(fā)出像奶娃哭泣的叫聲。狗在這猛擊中只堅持了幾分鐘，便沒了聲息。這時的狗，樣子挺可憐又挺嚇人。它的眼睛圓瞪著，兩行淚水流過臉龐，舌頭夸張地伸出嘴巴。廚子的樣子卻挺得意，他并不注意狗的可憐。廚子的得意體現(xiàn)在他丟錘子的勁頭上，打完最后一錘，廚子把錘子往地上一摔，錘子便連翻了幾個跟頭。廚子接著用手去摸狗的鼻梁，確定沒碰爛皮后，順手摸合了狗眼睛。廚子的手濕濕的，并不是有汗，而是因狗的眼淚。廚子把手掌在腰間的圍巾上擦了擦，對徒弟說：“看明白了，就這樣打。狗鼻子最脆弱，要敲而不破才好?！?p/>

徒弟望著廚子的手，也望著廚子腰間那張不知擦了多少狗眼淚的圍巾說：“師傅，下一個我來敲?！?p/>

廚子聞聲很高興，就把手上殘留的狗淚拍在了徒弟的頭上，說：“好好干，好好學，以后你就靠這個穿衣吃飯?！?p/>

徒弟是廚子新收的。廚子一般兩年就收一個徒弟，不是廚子有喜愛收徒弟的嗜好，而是徒弟們沒有超過三年而不走的。徒弟們走了，花江狗肉館就開得到處都是。先是縣里、市里有了，再是省城有了，最后有人竟然開到了北京。廚子聽說后，不以為然。有人說：“你徒弟們都發(fā)財了，你老要是去外地開一個，還不更發(fā)財呀！”廚子一笑說：“錢我也喜歡，我更喜歡狗肉。”有人說：“莫非只有在這里才是狗肉，外地的不是呀？”廚子說：“不是我們的花江狗?！庇腥苏f：“外地都用花江狗肉的招牌?！睆N子說：“我說過了，不是我們的花江狗?！?p/>

狗還得吊著，過了半個時辰再放下來。廚子當徒弟時，曾跑過一條狗。不過那狗跑了幾天又回來了。那年廚子剛進師門不久，正是大年前夕，師傅想吃狗肉，可過年過節(jié)的，沒人送狗來賣。師傅嘆了口氣說：“把大黃敲了吧！”大黃是師傅養(yǎng)了兩年的狗。師傅敲狗如麻，卻還是不敲自己養(yǎng)的狗。于是徒弟去敲。徒弟照著平時師傅敲狗的過程來了一遍，可以說沒什么錯誤的，問題出在徒弟見狗被敲得沒了聲息，便解了狗的繩套放在地上。死狗是不能馬上放下地的，狗會扯地氣，地氣一上身，狗便會醒過來。等徒弟從屋里端了個大盆來裝狗時，大黃早跑得沒了蹤影。徒弟自然少不了挨頓臭罵，看著師傅因沒有了狗肉吃而暴跳如雷的樣子，徒弟心里難過極了，畢竟要過大年了，把師傅氣成這樣子，的確不應該。由此徒弟永遠地記住敲了狗不能馬上放在地上。

狗對主人的無限忠誠，表現(xiàn)在無論主人怎樣對它，它始終忠于主人。大黃也是這樣的一條狗，在它挨敲死里逃生后的第三天，又腫著個鼻子回到了主人家。

廚子至今也在想，師傅為什么要親自敲掉大黃。大黃被敲后吊在樹干上的樣子，廚子這輩子是沒法忘記的了。大黃的鼻子腫得發(fā)亮，眼睛瞪得圓凸凸的，眼淚特別多，都死了半晌了，還有幾顆晶瑩的淚滴掛在狗的下巴上。從那以后廚子敲了狗一定會給狗合眼。

廚子的徒弟從屋里端出一個大木盆放在樹下，然后把狗放下來，提起狗的四蹄丟進木盆里。接著，徒弟又從灶臺上提來一大壺開水，慢慢地把水往狗身上淋。廚子拿了個大鐵夾子，給狗翻身子，然后把狗頭按壓在水里多燙一會兒，又把狗蹄往水里按。

每天，關(guān)在鐵籠子里的那條狗，都能聽見它同類的像哭的聲音。這狗先是在狗的哭叫聲中，在那個不大僅僅能轉(zhuǎn)身的鐵籠里，驚恐地團團轉(zhuǎn)，后是仰著頭尋找可以逃走的縫隙，可是那些鐵條的間隙只能讓它伸出一個鼻子頭。它甚至試圖對著鐵條下嘴咬，可它的牙齒怎么也咬不到鐵條。

后來，鐵籠子里的狗不再驚恐了，它似乎聽慣了同類像哭的呻吟。它把后腿收在屁股下，前腿朝前伸直平放，這是一種臥著身子卻又保持著起跑的姿勢。時間長了，狗就把頭平放在兩個前腿之間，瞇著眼。

廚子的徒弟拿來一把刮毛刀等候在廚子旁邊。廚子丟了鐵夾，猛地從燙水中抓起狗蹄子，嘴巴噓唏著，把狗放在一塊石頭上，然后把手放在嘴下吹氣。顯然廚子的手被水燙得發(fā)痛，可他每次都是這樣。仿佛他不這樣被燙一下就對不起狗一樣。徒弟剛來時就見師傅的手被燙，很想跟師傅說，有很多辦法可以不燙手，比如，抓狗蹄子之前先抓一把涼水，或者一個鐵夾使力不夠，再多一個鐵夾。但徒弟就是徒弟，徒弟教師傅，在這一帶是最不敬的事。師傅這么干，徒弟當然也只能這么干。有一次，徒弟終于忍不住說：“師傅燙了手怎么辦？”徒弟說的話，當然不是講師傅的手，師傅的手天天被燙已經(jīng)千錘百煉了，徒弟甚至懷疑師傅的手早沒了痛感，師傅的嘴巴又是噓唏又是對著手吹氣，可是燙的痛感并未上臉。徒弟知道自己的手，只要是被什么一燙，臉比手更容易讓人知道——被燙了。徒弟由此認為，師傅的噓唏和對手吹氣只是個習慣。是呀！徒弟只見過嘴巴對冬天的冷手吹熱氣。

徒弟問師傅燙了手怎么辦，當然不包括師傅的手。徒弟這樣問是想找一個師傅同意的理由，使他可以用不燙手的辦法去抓燙水里的狗蹄。但是師傅的回答卻不給他任何理由。師傅把手伸到徒弟眼前晃動，說：“燙什么手，我燙了幾十年。不要怕燙，手比哪樣都快，水還沒來得及燙手就離手了嘛！干活嘛就要像干活的樣子。”徒弟說：“師傅真燙手哩！”師傅說：“燙了也不要緊，去擦點狗油，一會兒就好了。再說燙多了就不燙了?！?p/>

廚子接過徒弟遞到手的刀片，習慣性地用拇指試了試鋒口，然后像刮胡子一樣刮起了狗毛。刀鋒所到之處，泛起白條條的狗皮來。廚子說：“刀鋒落在皮上，不能輕也不能過重，別破了皮子。下手要快，毛皮涼了就刮不下來了?！?p/>

徒弟在師傅的吩咐中點著頭，卻不太認真看刀鋒和狗皮，他用心地看著師傅的手，師傅的手紅中帶著紫色，看來的確燙得不輕。狗毛熱氣騰騰，燙水在刀鋒的起刮處不斷地流出來，流過刀片流過師傅的手又流到地上。地上被燙水熱起了水泡沫，水泡沫順著地勢又流過那關(guān)狗的鐵籠子，那鐵籠子里瞇著眼的狗被散發(fā)著熱氣的狗味道薰得站了起來，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廚子看。

狗的一身毛，根本經(jīng)不起廚子手里的刀鋒幾次來回就光了，狗赤條條地被倒提起來，又掛在樹杈上。廚子以欣賞的目光看著狗，然后用他那雙微紫色的手掌，在狗白光光的身子上溜了溜，說：“看見沒有，這樣才好?！?p/>

徒弟下意識把手掌在圍裙上擦了擦，說：“下回我來刮?！?p/>

廚子贊許地說：“好，什么事就怕認真，只要認真，哪樣都能干好?！?p/>

徒弟被師傅的贊許弄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他雙手把尖刀遞給師傅誠懇地說：“我再看您開一次膛，肯定就會了。下一回我來。”

廚子接過刀，先是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把狗胸狗肚上的皮劃開，然后揮小斧子砍開胸腔，又用尖刀割開狗肚肌。廚子一邊伸雙手去掏狗的內(nèi)臟，一邊對徒弟說：“狗一身都是寶，特別是狗肝狗腸是大補之物。”

徒弟看見狗的內(nèi)臟在師傅的手里一股腦進了木盆，心里還是一陣惡心，雖然他已不止一次看見這樣的情景。他只能去端盆子，把內(nèi)臟清理出來洗干凈是他無法逃脫的事。師傅要去燒狗，怎么燒師傅還未告訴他。他只看見，每次師傅提起濕漉漉的白條條的狗去了后院，出來時，狗身子已是黃澄澄的模樣。徒弟知道這是用干草燒烤出來的，他家里宰羊后也是要用稻草或麥稈燒烤一下的，燒烤的時間很短，一般就幾分鐘，收干水氣就行。師傅是不是用稻草或麥稈來燒烤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師傅后院沒有稻草或麥稈。他曾問過師傅：“狗咋個就黃澄澄的了，用的什么草？”師傅說：“干香草?！彼謫枺骸案上悴菔鞘裁床?？”師傅聞言沒有吭氣。徒弟以為師傅沒聽好，又問：“什么是干香草？”師傅說：“師傅不想說的，就是你暫時不該知道的?！?p/>

徒弟還有不知道的，是師傅怎樣把狗體內(nèi)所有的骨頭都取了出來，而又不傷及任何一小塊狗皮。徒弟更不知道的，是那一鍋芳香四溢的湯里到底放了些什么。徒弟知道，光靠平常的八角、草果、魚香等香料是沒法做出這種湯來的。煮熟了的整只狗黃澄澄的、油光光的，往灶臺上一放，那湯又在狗旁翻滾著異香，過路的食客沒有不停下來解饞的，而且回頭客幾乎是百分之百。真正懂得吃花江狗肉的人是從不吃外地的所謂花江狗肉，或者是吃過花江鎮(zhèn)上的花江狗肉的人，也絕不會吃外地的花江狗肉。就像喝國酒茅臺一樣，喝不到正宗的，你就別喝。是嘛！哪來這么多的國酒，哪來這么多的花江狗。

花江狗是花江大峽谷特有的一種土狗。這狗個體不大，最大的不過十余公斤，一般的成年狗都在七八公斤上下。這里的人家絕大部分是不吃狗肉的，可就是那小部分人家吃狗，卻吃出了名氣吃出了經(jīng)驗來。這里吃狗的人都有“一黃二黑三花四白”之說。都是狗肉，為什么黃狗肉上乘而白狗肉下乘，也只有這些老吃狗肉的主兒自己知道其中的微小差異。

花江狗繁衍力很強，一般一年一胎，一胎生下來多達七八只小狗。一胎生一只或兩只小狗的母狗極少。于是便有歌謠唱道：“一龍二虎三狼四鼠?！边@歌謠說明了花江狗生一胎一仔、二仔罕見而珍貴，生四只以上便為平淡無奇了。

一般人家最多留兩只狗來看家護院，其余都送人。大多數(shù)人家是不賣狗的，小狗更是不會賣。在鄉(xiāng)場上，出賣的東西很多，如雞鴨牛羊豬馬，就是沒有出賣狗的。這里流傳著一個古老的訓誡——賣豬富，賣狗窮。有年輕人問：“賣狗為何就窮？”老人說：“你家連看家的狗都給賣了，還有哪樣不能賣的，不窮才怪呢？”

這一帶人家從古到今一直堅持著不賣狗的祖規(guī)，就是有人好吃狗，也是自家養(yǎng)了狗來敲。這一帶的人家對好吃狗的人是有看法的，老人們教育子女說：“連狗都要吃的人，良心一定不善。你們看看，人們鄙視的所謂狗肉朋友是什么？狗肉朋友就是有吃有穿聚在一起，一旦有事就出賣良心的朋友?！庇行┳优犜挘行┳优畢s不以為然，說：“總不能說吃狗肉的人就是壞人吧！”老人說：“不是壞人也不是善人吧！”有子女反駁說：“要善良就別吃肉，當和尚去。”

這樣的爭論在這一帶經(jīng)常發(fā)生，特別是花江鎮(zhèn)形成了一條街的狗肉館以后。有人繼續(xù)堅持不賣狗，有人忍不住賣了狗。一條街有十幾家狗肉館，每天要敲幾十條狗才夠吃。狗價不斷地上漲，從原來三十元一只到五十元一只，最后漲到了一百元一只。為了錢，不少人家加入了賣狗的行列。也有人自家沒有了狗就偷別人家的狗賣。這便使更多的人家加入了賣狗的行列，理由是，與其被別人偷掉，還不如換點錢來用。有這樣的理由存在，必然也有那樣的理由存在，這個那樣的理由就是再缺錢用，也不賣狗。這樣的理由和那樣的理由是矛盾的，這個矛盾有時候逗得一家人為之爭吵甚至打架。

徒弟來到狗肉館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了。只見過為狗吵架的，還未見過為狗打架的。這吵架的事一般都發(fā)生在送狗來的時候，花江狗對主人很忠誠很溫順，對外人卻是又兇又惡。一般情況下，主人賣了狗，廚子在付錢之前，會拿一條繩索要求狗的主人套上狗脖子。廚子是不會去套狗脖子的，怕咬。也常遇見只賣狗不給套狗脖子的主人。廚子也無奈，照樣付錢。狗是越來越少了，狗肉館卻越開越多，說不起硬氣話呀！

主人不愿套脖子的狗，就關(guān)在鐵籠子里，一是給食客看，二是哪天沒人送狗來時應急。狗肉館缺了狗是無論如何講不過去的。這應急的狗，一般都能多活個十天半月的。

關(guān)在鐵籠的狗是一條黃色的狗，從肉質(zhì)來講是花江狗中的上品。狗的主人是一個中年漢子，身著土布衣褲，腳穿一雙草鞋。徒弟一看就知道，這種裝扮的一般都是生活在大峽谷深處的人。廚子見黃狗比一般的狗高大，便一定要這漢子給狗上了繩套才能走。中年漢子態(tài)度很明確，堅決不干這事。廚子說：“你不上套子可以，總得把狗哄進籠子里吧！常言說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窮。我這里雖有好吃好喝的，也留不住你那狗?！敝心隄h子神色暗淡，很不情愿又無可奈何地抱起狗放進鐵籠子。

廚子知道要敲掉這條黃狗，是得費點力。上個月有一條黑狗，也是主人不給上繩套。廚子去給那狗上繩套時，差點被咬掉了指頭，幸虧廚子躲得快，只咬斷了廚子手上的木棍。后來廚子換了一根鐵棒，把繩套拴在鐵棒頭，伸進鐵籠里去套狗脖子。狗當然也不傻，知道那繩子是來套它的，雖然籠子里躲閃的空間并不大，但那黑狗盡力甩動著腦袋，使廚子的繩套難以套上它的脖子。折騰了半天，狗累得動作稍遲緩了，廚子才把繩索套住那黑狗。

這條黃狗能多活半個月，除了它比黑狗更加兇悍，還因為這些天不缺狗，廚子就懶得去折騰這條黃狗了。再說那賣狗的中年漢子留下話，說是急用錢才賣這狗，等有了錢再來贖回。當時廚子說：“我這里不是典當鋪。”中年漢子說：“您一定給多留些天，我一定回來?！睆N子揮手說：“去吧去吧?！敝心隄h子才硬著頭皮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廚子看著中年漢子遠去的背影對徒弟說：“這條狗好。”徒弟說：“當然了，是條黃狗。一黃二黑三花四白嘛！”

廚子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看這狗皮毛黃得發(fā)光，胸寬蹄健。定是一條一胎一仔或二仔的龍虎之狗。少見！少見！師傅我都有點舍不得刮它的毛，想剝了它的皮來墊床，真是個絕好的東西?！?p/>

黃狗在鐵籠子里天天看見廚子敲狗，開始兩天不吃不喝，白天在鐵籠里又咬又跳，晚上對著夜空嗚咽嚎叫。后來見多了，也就不再那么折騰。廚子開始叫徒弟拿了剔下來的狗骨頭給黃狗吃，黃狗嗅了嗅根本不下嘴。

廚子說：“怪了，有狗不愛骨頭的了?！?p/>

徒弟說：“不怪，它聞出是狗的骨頭了?！?p/>

廚子說：“狗吃骨頭，從不挑是哪樣骨頭。我就沒見過這樣的狗?！?p/>

黃狗幾天下來就餓瘦了，本來極有光澤的黃毛也開始有點褪色。廚子有點急了，對徒弟說：“把骨頭煮熟攪和剩飯剩菜給它吃。我不信它還能嗅出什么來?！?p/>

徒弟照辦了。黃狗果然開始吃，幾天下來黃狗的毛發(fā)依然光澤閃亮。黃狗的毛發(fā)是恢復了，可徒弟卻總感覺黃狗與原來不一樣。咋個不一樣，真要徒弟說，一時還說不清楚。后來經(jīng)過幾天的琢磨，徒弟終于明白了其中的差別，黃狗開始是目露兇光，臉龐呈惡相?，F(xiàn)在黃狗的眼光暗淡，眼角邊的毛像沾了米湯總是毛與毛緊靠在一起，徒弟知道那是狗淚流過的痕跡。但是狗什么時候在哭，他卻無法知道。還有他知道狗被主人剛帶進這院子時，它是一臉的燦爛，尾巴翹得老高。狗的尾巴是翹起的，說明狗那時沒有恐懼感。它當然不知道主人帶它來的目的。當狗被主人關(guān)進鐵籠走后，它才意識到不對。狗想跟著主人走，又出不了鐵籠，只好朝著主人走的方向又叫又跳。當主人的背影在它眼里消失時，它的尾巴低了下來并夾進了兩股之間。狗一夾尾巴，說明它已充滿了恐懼。徒弟最后終于看出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的折騰，黃狗已變得一臉的苦相是確實細心琢磨了的。

廚子更加喜歡這條黃狗了，閑暇時，廚子與徒弟閑聊說：“這黃狗暫時不敲掉，等立冬了敲了剝皮?！?p/>

徒弟說：“狗的主人真的要是回來贖狗咋辦？”

廚子說：“不可能，沒這種規(guī)矩。”

說是這樣說，其實廚子也有點擔心那中年漢子來贖狗。廚子也遇見過那種既想要錢又舍不得狗的人，這些人中也曾有人說要贖狗，可拿了錢幾乎沒有人回來過。不過廚子覺得黃狗的主人那個中年漢子確實與其他的賣狗人不一樣。到底怎么不一樣他也說不清。

廚子的擔心說來就來了。黃狗的主人，那個身著土布衣褲，腳穿草鞋的中年漢子來的時候，廚子正在后院子用干香草薰燒剛才開了膛的狗。只有徒弟在前院壩清理狗腸子。

中年漢子見廚子不在，也沒與廚子的徒弟招呼，直接走到了那鐵籠子旁。黃狗一見主人，伸開前爪猛拔鐵籠的鐵條，屁股團團轉(zhuǎn)地搖著尾巴，夾了半個多月的尾巴一下子就翹了起來。徒弟看著黃狗的一張臉舒展開來，眼睛也不再暗淡，顯得亮晶晶的。

黃狗快樂而興奮地想從鐵籠里伸出頭來，可是隨它怎樣努力，鐵條的間隙只能伸出它的鼻子來。徒弟知道，黃狗是想用頭去親熱主人的腿，還想后腿立起用前爪去搭主人的手。徒弟家也養(yǎng)有一條狗，他每次回家狗都這樣親熱，狗的一張臉還會因為高興而無比燦爛，就連眼睛也會瞇起來，使人覺得狗似乎在笑。

這時的黃狗高興得瞇起了眼，徒弟明白，這是黃狗半月來第一次開了笑臉。黃狗的主人顯然被狗的熱情感染了，一手去摸狗鼻子，一手去摘鐵鎖。中年漢子的雙手一冷一熱，熱是因狗舌頭舔著，冷是因鐵鎖冰涼地死扣著。

中年漢子走向徒弟，盯著徒弟手里的狗腸子說：“你師傅呢？”

徒弟說：“在院后燒狗。”

中年漢子說：“我可以進去么？”

徒弟說：“不行，師傅燒狗從不準人看?！?p/>

中年漢子說：“要多久？”

徒弟說：“快了?！?p/>

中年漢子說：“我來贖狗?！?p/>

徒弟說：“要贖，當初就別賣。”

中年漢子說：“我爹得急病要錢救命。”

徒弟正想再說點什么，他師傅提著燒好的狗出來了。見了中年漢子說：“還真遇見要贖狗的人了。”說完把狗丟進一個大木盆吩咐徒弟去清洗。

中年漢子從一個小布袋子里，掏出了一大把零票子，遞給廚子說：“你數(shù)一數(shù)?！?p/>

廚子不接錢說：“我這兒從不賣活狗。”

中年漢子說：“是我的狗。”

廚子說：“你的狗，咋到我這里來了？告訴你，這狗是我的。”

中年漢子說：“講好的，我要贖回的?！?p/>

廚子說：“那是你這么說，我沒答應過你。再說你賣一百元，贖回還是一百元，有這么便宜的事么？”

中年漢子又把錢往廚子手里送，說：“這是一百二十塊?！?p/>

廚子說：“那不行，我不賣活狗?！?p/>

中年漢子說：“狗我是一定要贖回的?！?p/>

廚子說：“快走開，再不走我叫警察了?！?p/>

中年漢子說：“你不贖回給我，我就不走?！?p/>

廚子掏出手機給鎮(zhèn)里派出所打電話。一會兒一個與廚子稱兄道弟的狗肉朋友來了。

廚子的朋友一進院子就大咧咧地叫嚷：“咋個回事？”

廚子說：“這個鄉(xiāng)巴佬在這兒耍賴?！?p/>

廚子的朋友看著中年漢子說：“你這種人我見多了，別在這兒耍賴，這不是你耍賴的地方。”

中年漢子指著鐵籠里的大黃狗說：“我沒耍賴，這狗是我的?！?p/>

廚子的朋友說：“憑什么是你的？”

中年漢子說：“打開鎖放出來，看它跟哪個走，就是哪個的。”

廚子對朋友說：“你看看，他這不是在耍賴是在干什么？這狗他早賣給我了的。和他啰唆些什么，帶到所里關(guān)他幾天再說。”

廚子的朋友對中年漢子說：“你說說，是不是這回事？”

中年漢子說：“是這回事。但是我說要贖回的?！?p/>

廚子的朋友說：“你們這種糾紛，我們所里不能解決，你們自己商量解決?！闭f完轉(zhuǎn)身走了。

廚子追了幾十步才追上他的朋友。他拉著朋友的手說：“咋搞的，就這么呀！這鄉(xiāng)巴佬討厭得很。你把他帶到所里一嚇唬，他準跑了。”

廚子的朋友眼睛一橫說：“你又害我?，F(xiàn)在不同原來了，上面的禁令下發(fā)后，我們這一行是不好干了，動不動就說我們違法了。你們這是經(jīng)濟糾紛，我沒法管。你們要是打了一架嘛，屬于治安問題，我還可以管一管。”

廚子回頭看了中年漢子的一眼說：“這小子有些硬力氣?！?p/>

廚子的朋友不理廚子想抽身走。廚子一把抓住了朋友的手說：“你說要打一架，是不是？”

廚子的朋友說：“你別張起嘴巴亂說。我什么時候叫你打架了？”

廚子說：“好，你沒說。要是打架了咋個辦？”

廚子的朋友說：“打架就按治安條例處理。”

廚子說：“狗咋個解決？”

廚子的朋友說：“還是你們倆自己商量解決。我又不是法院的?！?p/>

廚子說：“那不是白打一架。”

廚子的朋友說：“你咋個這么不懂事呢？沒人叫你打架，我還要勸你好好商量解決你們的糾紛。都什么時候了，打什么架。”說完，掙脫廚子的手走了。

廚子回到院子里笑著對中年漢子說：“聽人勸，好一半。我就不與你一般見識了。我的朋友說了，看你可憐就不帶你到所里了。你先回去吧！”

中年漢子說：“我回去狗也要回去才行?！?p/>

廚子眼一瞪說：“給你臉就翹尾巴。一百二十塊我不賣，要二百塊。沒得商量的，回去找到錢再來?！?p/>

中年漢子說：“我沒得這么多錢?！?p/>

廚子說：“有沒有錢是你的事?！?p/>

中年漢子沉默了半晌，走到鐵籠子旁，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個紅苕喂大黃狗。大黃狗一邊啃咬一邊把尾巴搖得團團轉(zhuǎn)。中年漢子回頭對廚子說：“你等著，我籌好錢就來?！?p/>

中年漢子又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大黃狗見主人走了，不再啃吃紅苕，又是又叫又跳的。直到主人的背影不見了，它才停止蹦跳，嘴里又發(fā)出一陣嗚咽之聲。

晚上，關(guān)了店門，師傅臨走對守店過夜的徒弟說：“明天早一點起床，要敲兩條狗。”

徒弟說：“為什么？”

師傅說：“鐵籠里的狗也敲了，我要它的皮，真是一條好狗?！?p/>

徒弟說：“狗的主人不是去籌錢來贖么？”

師傅說：“這個鄉(xiāng)巴佬，就是不贖給他?！?p/>

徒弟不再說什么。師傅騎著摩托車走了。

深夜徒弟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后半夜拿了一根鐵棍，插入鎖洞使力一撬鎖便開了。徒弟打開鐵門把大黃狗放了。放了狗后，徒弟一直無法入睡。凌晨時，徒弟忍不住打了個盹，便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大黃狗跑進了它的主人家，主人驚喜地迎出來，大黃狗后腿直立，前爪搭上了主人的肩，尾巴搖得團團轉(zhuǎn)，眼睛瞇起來充滿著笑意，使狗的臉一片燦爛。在徒弟夢到大黃狗伸出舌頭去舔主人的臉龐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臉也濕漉漉的，猛地一下就驚醒了。

徒弟醒后沒有馬上起來，他也知道時間不早了，師傅就要到了。但是他太困了，想懶幾分鐘床。還沒等他懶上一分鐘，師傅在院子里吼了起來：“偷狗了。狗被偷了?！苯又犚妿煾迪蛩紒淼哪_步聲，還沒有來得及翻身下床，臉上頓時挨了一巴掌。他聽見師傅吼到：“你狗日的，還睡個球！”

一會兒，廚子的警察朋友來了，看了鐵籠子說：“鎖是被撬開的?！庇謱弳柾降苷f：“你沒聽見有人撬鎖和狗叫？”

徒弟說：“沒聽見?！?p/>

廚子的朋友說：“撬鎖不一定有聲音，狗應該叫呀！”

廚子火冒三丈地指著徒弟說：“是嘛！你狗日的睡死了，狗不可能睡死?！?p/>

廚子的朋友說：“要么就是熟人來撬的？”

廚子說：“對，一定是那個鄉(xiāng)巴佬干的。咋個辦？”

廚子的朋友說：“咋個辦？涼拌。你又不知道那人住哪里，咋個找他？”

廚子說：“這是個案件?！?p/>

廚子的朋友說：“你報案了，當然是案件，一百元的案件咋個搞？我們不可能為了一條狗成立專案組吧。為了一百元的狗，可能要花幾百元找狗！還不一定能找到?！?p/>

廚子說：“是二百元的案子?！?p/>

廚子的朋友說：“別逗了，哪有二百元一條的狗。走，到所里做筆錄?！?p/>

廚子說：“是我丟的狗，去你那里干什么？”

廚子的朋友說：“你要報案，當然要去做筆錄。不能空口無憑嘛！”

廚子說：“搞得這么復雜，算了，沒時間折騰，別耽擱做生意。”

晚上食客們走完了，廚子整理完鈔票后，把徒弟叫到柜臺旁，說：“你的錯誤很大，留你下來繼續(xù)干就不錯了。狗嘛，也不要你賠二百元了，扣你工資一百二十元算了?！?p/>

一個星期后，中年漢子走進了狗肉館，送來了二百塊錢，并感謝了廚子對他的信任，說狗早回了家。為了對廚子表示感謝，他還給廚子帶來了幾斤自家種的花生。

晚上，廚子油炸了花生，一個人喝悶酒。徒弟三天前已離他而去，他在思考再到哪里招一個徒弟。